數(shù)千年愛恨糾纏，盡數(shù)化為一場大夢。

他清清楚楚的記得，前世的他魂飛魄散的那一刻，遺留于他心底最后的念頭——

如果未曾生在凌門，如果從未與凌昭相遇過……就好了。

原來幻魔曾經(jīng)為人的名字，是凌昭。

他睜開眼，還有些恍惚。那些夢太過真實，以至于他每次清醒過來，都分不清到底自己是在夢境中，還是回到了現(xiàn)實。

一雙手從他身后摟過來，幻魔低低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最近你總是昏睡不醒，可是仙氣消耗得太過厲害之故？”

凌華原已靈力盡失，又被他困于幻象之境，仙體受損，仙氣一日弱于一日。聞言，不過是露出個蒼白的笑容：“你又何嘗不是一樣，離了北天魔域，無法吸取魔氣，又不曾吞噬生魂，你也不過是在耗盡自己的魔源而已?！?/br>
幻魔將他身子翻過，手指輕撫過他的唇，懶懶一笑：“你猜，這幻象之境，還能撐多久？”

凌華將他的手指撥開，耳際還能傳來隱隱雷鳴之聲?？磥硖熳l一刻也未停止過，幻象之境的結(jié)界處，日夜被天雷所擊。他知道，即使幻魔再強大，他也支撐不了多長時間了。

“我只知你若再不放我出去，只怕就連今夜也撐不過了?！?/br>
幻魔聽后無動于衷，面上仍是笑意不變，只伸手玩弄著凌華的發(fā)絲。他的魔氣正在被逐漸耗盡，可他并不在乎，活了漫長的數(shù)千年，遇到凌華之前，從未對任何人，任何事物有過執(zhí)著之心，起過占有之意。如果失去凌華，那冗長而無聊的生命，于他而言，也就毫無意義了。

他甚至是愉悅的想著，能和凌華一同回歸虛無混沌，在無盡的黑暗中彼此糾纏，直至魂核裂散，那該是多么美妙的事情。

猛然之間，幻象之境結(jié)界處傳來一記劇烈的震動，數(shù)十道金色的光如同細微的針芒，從結(jié)界處的縫隙間透入。幻魔神色倏然一變，凌華也微微吃驚：“想不到竟是東君親自來了?！?/br>
幻魔冷笑一聲：“那又如何？”

“東君是上古日神，你絕非他的對手?！绷枞A嘆道，“只要這結(jié)界一破，無論如何你也逃不掉?！?/br>
幻魔面色青白不定，忽然一笑：“我若逃不掉，你又豈能獨活？本座便是元神俱滅，自然也要拖著你一道，萬劫不復。”

這句話并非威脅，幻魔神色間瞬間已恢復尋常，竟似對那岌岌可危般的幻象之境再不擔心。即便是這結(jié)界真的破了，他也會在東君出手之前，將凌華先拖入虛無深淵。

凌華抬眼看他，良久，忽然喚了一聲：“凌昭?！?/br>
幻魔身子陡然一震，不敢置信的看向凌華。已經(jīng)……多少年了？幾百年？還是幾千年？他再沒有聽到過這個名字，以至于，他幾乎都忘了這個名字。

他為人之時的名字。

一把扣住了凌華的下頜，幻魔的笑容有些駭人：“你想起來了？”

凌華沒有回答，然而幻魔卻不容許他沉默，扣住他下頜的手指又加了幾分力道，語氣間更為急迫：“你究竟想起來多少？”

凌華忽地笑了，只是這一笑，幻魔陡然間一愣，仿佛又回到了數(shù)千年前，他仍舊是凌門內(nèi)那個最年幼的弟子，偶然間，也能從師兄臉上看到這般和煦的笑容。

雖然那笑容于他而言，實在是太稀少了。

不自覺的，他喃喃失聲：“師……兄……”

凌華面上笑意不變，緩緩撥開了仍緊扣于他下頜之上的手指，然后在幻魔掌內(nèi)一筆一劃，寫下八字：洞內(nèi)之約，可還記得？

幻魔的呼吸一促，眼神瞬間便亂了。

那山洞內(nèi)的人果然是他……果然是凌華！他執(zhí)著了數(shù)千年的那人，集愛恨于一身的那人……他想起來了嗎？凌華已然恢復了所以記憶，全都想起來了嗎？

就連在山洞之內(nèi)，只有他兩之間才會知道的隱秘，寫于手掌之內(nèi)的誓言，也全都想起來了嗎？

那么，現(xiàn)在是終于肯承認了嗎？

“你……你全都想起來了嗎？”聲音之中還存著一絲顫抖，幻魔小心翼翼的看向凌華。乖戾之色盡褪，眼神中三分驚喜，七分惶然，如今在凌華面前的，不再是那個邪笑間玩弄他于鼓掌之間的魔尊，似乎又是曾經(jīng)的小師弟，凌昭。

凌華微微嘆息：“想起來了又如何？你可曾聽了我的話？”

幻魔眼神陡然一黯。

“我曾對你說過，若你入魔，再不必見我。這句話，你可曾放在心上？”凌華聲音之中充滿了苦澀，“到如今地步，你我還能回頭嗎？”

“為何不能？”幻魔猛然按住凌華的雙手，急聲道：“我雖違背了當初的誓言，卻并未在凌門造下殺孽。七師兄和其余四名師兄，都不是我殺的。那時候我不過是恨你，才不肯向你解釋。當年山洞之內(nèi)……師兄……你不也對我動情，甚至說過要與我一同歸隱山間嗎？”

凌華微垂下頭，似乎在情感與理智間掙扎。

幻魔輕輕挨過去，伸手環(huán)住了凌華的腰，在他耳邊喃喃的道：“如今你不再是凌門的大弟子，我也不再是北天魔域的魔尊。當年山洞之內(nèi)的誓約，依舊可以實現(xiàn)。我愿意陪你歸隱，只要你不再離開……”

凌華猶豫了一下，終于將手輕輕搭在了幻魔的手背上：“真的？”

幻魔心內(nèi)狂喜，激動難抑，連忙道：“自然是真的！”

“若我要你再不吞噬生魂，不回北天魔域，你也愿意？”

幻魔一怔，他原本就是以人類生魂為食的魔物，要他再不吞噬生魂……半晌，一咬牙，應(yīng)道：“愿意。你若不喜歡，我便再不入人世，也不回北天魔域，絕不再害一條性命！”

他想得到凌華，不僅是他的身體，更想要的，還是他的心。若凌華真的肯放下之前的種種，與他在一起。哪怕是要他再不做魔尊，再不回北天魔域……他也甘愿。就算是今后相守的歲月中，他失去魔源，慢慢耗盡了魔氣，最后只能化為虛無，也希望能夠最后看到的，是凌華心痛不舍的眼神。

他真的愿意。

凌華的眼神漸漸柔軟，第一次主動的擁住了他?；媚缀醪桓蚁嘈胚@是真的，驚喜交加間，聽到凌華輕聲道：“既如此，你為何還不讓我恢復靈力，收了這結(jié)界，同我一道離開這里？”

幻魔一愣，抬頭間，看到凌華那雙溫柔的眼眸。

黑漆漆的眼眸，就像當年他沖破法陣，在凌門后院大開殺戒時，滿地鮮血間，那白衣少年仗劍而立，直視著他一般的，黑漆漆的眼眸。

溫柔的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