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都有一雙生機勃勃的眼睛。”楚淵透過火光，凝視著對面的黑發(fā)少女那酷似亡妹的面容。

    楚環(huán)離開他去朝歌念大學(xué)的時候，就是這個年紀(jì)。

    他不該讓她走的。這樣，她就不會遇見司徒啟明，不會和對方相愛，不會受傷。他就應(yīng)該謝絕李承欽訪問丹陽，這樣李承欽就不會在落馬時掉在她跟前，把她忽悠進(jìn)了婚姻殿堂……

    是他沒有保護(hù)好她。

    楚環(huán)已解開了發(fā)辮，脫去了厚重的戰(zhàn)斗服，只穿著一件白色長袖衫。衣衫上血跡斑斑。

    “傷好些了嗎？”楚淵問。

    “有點癢，在愈合中?！背h(huán)摸了摸腰，斟酌了片刻，說，“繼續(xù)和我說說建陽公主吧。我……我很崇敬她?！?/br>
    楚淵懶洋洋地笑了，“你想聽什么？”

    “隨便?！背h(huán)說，“她……她為什么一直單身？”

    楚淵噗哧笑，樂不可支，眼角散開細(xì)細(xì)的紋路，卻別一番灑脫不羈的風(fēng)度。

    “3S哨兵，身兼一國元帥，還是一位高貴的公主。她當(dāng)時是位于金字塔頂尖的精英，真正的一只鳳凰?！背Y說，“沒有男人能配得上她?！?/br>
    “你不就是——”楚環(huán)猛地把“男人”二字死咬在嘴里。

    楚淵卻是誤會了她的意思，“我確實也曾是3S哨兵，但如今我只是個失感的廢人罷了……”

    “你不是廢人！”楚環(huán)反射性不悅道。

    “你這口氣和她真像?！背Y莞爾，“而且你比她幸運。她因為愛上不該愛的人，吃了很多苦?！?/br>
    楚環(huán)輕聲嘆：“你很愛她?！?/br>
    “是啊?！背Y笑容里滿懷柔情，“她是我的驕傲?！?/br>
    楚環(huán)停頓了片刻，把檢查好的槍放下，換了另外一把。

    “你看過她的影像吧?！背Y充滿自豪地微笑著，“多美的姑娘，是不是？她做什么都能做得極好。當(dāng)初學(xué)機甲，就能成為機甲制造名師。覺醒成為哨兵，替我領(lǐng)兵作戰(zhàn)，又能成為名將。有時候我覺得她就是太完美了，才被神帶走了?！?/br>
    楚環(huán)面孔被火烤得發(fā)燙。

    楚淵的目光已透過楚環(huán)的身軀，投向了存放過去記憶的空間。

    “她非常獨立要強，有魄力，特別聰明，性格灑脫。她……她其實過得并不愉快。”

    楚環(huán)抬頭，很是困惑。

    我什么時候不愉快過？

    “她有些缺乏安全感。”楚淵面色如水般沉寂，“小時候，一位長輩給她灌輸了很不好的觀念。自從她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后，就有些沒有歸屬感。我們越愛她，給她的越多，她越有些誠惶誠恐。于是拼命回報——這根本沒有必要！誰會和親人計較這些？”

    楚淵深吸一口氣，抬手揉著額頭，“她死后，我回憶她的一生，越回憶越難受。她一生看似功勛蓋世、名揚萬里，可是大部分時候，她都沒有在為自己而活?！?/br>
    “不！”楚環(huán)突然開口，語氣堅決地打斷了楚淵的話。

    “你怎么可以這樣否定她的一生？”她甚至有些慍怒，“什么叫看似功勛蓋世卻沒有為自己而活？你一句話就抹滅了她的價值！你才應(yīng)該去看看她的那些影像，好好看一下她在機甲車間里，在戰(zhàn)艦上的笑容。我覺得那是真心的、快樂的笑。我倒覺得她一生恣意昂揚，快意恩仇，活得非常痛快！”

    楚淵愣住，望著黑發(fā)女孩憤慨的臉，陷入了深思。

    “為什么要把她想象得那么苦情可憐？”楚環(huán)越說越惱怒，“是！她感情不順。但是這都是什么年代了，為什么還要以感情生活來衡量一個女人的幸福感？你也離了婚，要是有人因此同情你覺得你這幾十年都過得很慘，你高興嗎？”

    楚淵很是無言以對。

    “為什么評價男人就看事業(yè)，換到女人身上就只看她有沒有好愛情？”楚環(huán)氣憤，“生活中可以取得那么多成就，感情只是其中之一罷了。一個夫妻恩愛的殺人犯，他依舊是殺人犯。而一個離婚的女元帥，她就只是個可憐的離婚婦人了？”

    楚淵凝視著女孩，緩緩笑了，“還有什么？”

    他一笑，楚環(huán)的氣倒消了大半，有些不好意思了。

    “我只是覺得，她不僅熱愛機甲，也熱愛軍人這個職業(yè)，也熱愛她為之奉獻(xiàn)的國家?！背h(huán)平和地說，“她自由地追求理想。她也沒有需要同情之處。她英年早逝確實很可惜，但是她一直都在為自己活著！”

    楚淵沉默良久，說：“家父也曾和我說過類似的話。說我總是覺得她可憐可悲，反而是對她的否定。我卻一直徘徊在自責(zé)里走不出來。”

    “你自責(zé)什么？”楚環(huán)一臉莫名其妙，“大元宮的事又不是你的錯。”

    “有些東西……她很想要，我卻沒能及時給她?！背Y搖頭苦笑，“真奇怪，我居然會和你說這些。你這么一個小女孩……”

    “殿下放心，我不是搬弄口舌之人?！背h(huán)說，“建陽公主是個英雄?！?/br>
    楚淵笑意凝固，“楚小姐，你父母去世的時候，你有六歲了，能記住很多事了吧？”

    “是……”楚環(huán)遲疑地回答。

    “他們也是為國犧牲的烈士?！背Y說，“可是，你是愿意他們做偉大的烈士，還是好好活著，做你平凡的父母呢？”

    楚環(huán)張口結(jié)舌，不知怎么的，鼻子酸楚難當(dāng)，眼眶guntang。

    她突然體會到了在大元宮里分別之際，楚淵那種絕望的、直擊魂靈深處的悲痛。

    她死而復(fù)生，其實并未真切感受到過那種生離死別的劇痛。但是這痛楚，以及幸存者的內(nèi)疚，楚淵卻是背負(fù)了整整二十年！

    “我希望我meimei能活著?！背Y望著她，沉聲而緩慢地說，“哪怕做個平凡人，但是快樂，健康，能讓我每天都看到她，和她說說話。哪怕不在眼前，但是知道她在世界上的某個角落生活得很幸福，這樣也好。”

    楚環(huán)實在無法忍受，深深低下頭，借著夜的遮擋，讓淚水直接從眼中落入腳邊的地上。

    “如果……”她的心臟開始加速跳動，一個瘋狂大膽的念頭再也按捺不住，“如果神靈憐憫，讓她重新回來了呢？如果她重新回來找你……”

    楚淵笑道：“這話，家父也曾說過。”

    “你如何回答的？”

    楚淵輕嘆道：“我本想說，希望她能隨心所欲地過自己的生活，不用再犧牲奉獻(xiàn)。但是楚小姐你剛才才把我教訓(xùn)了一番，說我對我meimei的人生解讀有誤。那么，我只好希望她能重新找個好男人了。她的人生里，也就這么一個缺憾了?！?/br>
    楚環(huán)坐在火邊，覺得遍身血液又漸漸涼了回去。

    楚淵暢想著，愉悅地笑起來。沙啞的哼笑中，有他自己才能體會的自虐般的快-感。

    “我想看到她結(jié)婚生子。生兩三個孩子，各個都像她一樣聰明又漂亮。周末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