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嘉沒接她的話，突兀地問：“請問我老師請你來照顧我，具體花了多少錢？”

護工覺得他問得奇怪，但這也不是什么秘密，就老老實實回答了。

傅嘉又去找負責(zé)他的護士，詢問他入院以來劉老師幫他繳納的所有費用，和請護工的錢加在一起，得出了一個突破了五位數(shù)的數(shù)字。

和傅嘉預(yù)料的一樣，他存折里的錢是遠遠不夠的。所以他在那封信里寫了，不夠的錢他會慢慢還，一筆一筆地打到存折上。他感謝劉老師的幫助，這份恩情他會記一輩子。

他將信封交給護工，說：“一會我老師來了，麻煩你把這個交給她?！?/br>
護工不敢接，連連擺手：“不行，一會你自己給她吧，她馬上就來了。”

她不愿接，傅嘉也不強求，將信封放在病床上，一分一秒都不多留，頭也不回地帶著行李離開了。

傅嘉只給自己留了一百塊錢現(xiàn)金，住不起招待所，也租不起房子，就在網(wǎng)吧找了一份守夜班的工作。網(wǎng)吧包他早晚餐，給他提供一個小房間，里頭剛剛好放得下一張鋼絲床和衣柜。

傅嘉是來值夜班的，所以他有房間也不怎么用，整夜都坐在柜臺守著，沒事時靠著沙發(fā)瞇一會，僅此而已。

白天的漫長空檔，傅嘉也不敢讓自己閑下來。他找遍了市內(nèi)除六中以外的所有中學(xué)，詢問校方是否能接受他，都得到了否定的答案。他甚至去了幾家私立中學(xué)，這次倒有人愿意要他了，可是費用高得驚人，他負擔(dān)不起。

輾轉(zhuǎn)幾日，一無所獲。

傅嘉認(rèn)命了。

他也努力過，而努力卻沒有得到回報，這才是最令人絕望的。其實他一點也不喜歡學(xué)習(xí)，也不想做個偉大的道德標(biāo)桿。他本質(zhì)上是個爛人，他清楚，他努力學(xué)習(xí)，積極生活，并非出于自身的良好品格，只是為了得到陸齊安而做的一種投資罷了。

但是，他努力過，才發(fā)現(xiàn)擁有一個積極正面的人生有多么美好。努力不一定會有結(jié)果，但努力本身會讓人璀璨。

好不容易，他以為自己開始發(fā)光了，他奔跑的樣子和太陽十分相襯，陽光將他托起來，照得他渾身都暖洋洋的，沒有一塊陰影。

猛地一下，這些全都沒了。

也不用數(shù)，用全部來形容就好——他失去了他的全部。

一個人，如果挖空了他的全部，他還剩什么？

傅嘉為漫長的白天找了份銷售的工作。他不管辛不辛苦，也不管有沒有時間休息，只要工作的地方不嫌棄他學(xué)歷不高，愿意讓他留下來，給他哪怕一丁點的上升空間就行。

他用工作將自己的時間占滿，很少睡覺，實在困得撐不住了，就在網(wǎng)吧夜班結(jié)束的時候去小房間里躺幾個小時。

他不敢熟睡，怕夢到什么人。

一個月后的某一天，在他晚上去網(wǎng)吧交班的時候，同事跟他說：“白天有個女的來找你了，說是你老師?！?/br>
傅嘉并不意外，從煙盒里拿出廉價的香煙，熟練地點火，送到嘴邊，將煙霧深深吸進肺里。

“你跟她說了什么？”他一邊吐著霧氣，一邊問。

吸煙很好學(xué)，他上手很快。

同事得意地笑了：“我當(dāng)然說你不在啦，我當(dāng)年也逃課來網(wǎng)吧，那時候我老師也滿城逮我?！?/br>
傅嘉勾了勾嘴角，將手邊的盒煙遞給他，說：“謝了，要是她再來，麻煩你繼續(xù)說我不在?！?/br>
同事喜滋滋地拿了煙，說，“那當(dāng)然，你放心吧，我也感覺她會再來，我都說了你不在了，她還要我轉(zhuǎn)告你，說她不會要你的錢，要是你有任何困難都可以找她幫忙，還說要是陸……陸什么的知道你過得不好，也會傷心的?！?/br>
傅嘉吐著煙氣，將表情藏在一片朦朧中。

“知道了，今天謝謝你，我請你吃夜宵吧?！?/br>
“??？真的啊，那我可不客氣了！”

“別客氣，你點吧?！?/br>
同事一邊說著謝謝，一邊拿起柜臺的電話叫餐。他問傅嘉吃什么，傅嘉沒反應(yīng)，叫了好幾聲都沒反應(yīng)。

他奇怪地嘟囔一聲，不管他了。

深夜，網(wǎng)吧生意少，只有零星幾臺機器前坐在客人。傅嘉百無聊賴，又不想玩電腦游戲，就靠著沙發(fā)，慢慢地睡著了。

怕什么來什么，他夢到了那個人。

夢里他什么都有。那人抱著他，讓他靠在肩上，雖然平日里不茍言笑的，眼里卻總帶著柔軟的暖意。這個人還會吻他，每當(dāng)他們接吻的時候，他都覺得自己激動得要死了，他要這個人吻他千遍百遍，而這個人回答他，好。

也不知過了多久，有人暴力地拍著桌子，將他叫醒了。

“喂，你沒問題吧？”那人坐在離柜臺最近的位置上，怪異地看著他。

傅嘉愣了愣，抬手碰了碰臉頰，摸到了一臉淚水。

“沒事?！彼沧驳卣酒饋?，跑去洗手間。

他還在持續(xù)不停地掉眼淚。

夢里他什么都有，醒來后卻什么都沒有，哪怕是在做夢，他也清楚地認(rèn)識到了這一點，感受到巨大的落差感。

他不可能忘記陸齊安，他只要一閉眼就能記起陸齊安的擁抱和親吻。他總覺得自己還貼在陸齊安身上，和他肌膚相親，甚至能從空氣里感受到他虛幻的溫度。

太痛苦了，他寧愿自己從來沒有得到過，也好過得到后再失去。

他抱著腦袋無聲哭泣，煩雜的情緒交織在一起，最終化為一個念頭——

他寧愿一切都沒發(fā)生過。

他寧愿自己幼時沒有在庭院見過陸齊安，寧愿這一路都孤獨無助，觸不到光亮。

他寧愿這輩子都沒遇見過陸齊安。

第56章

又是一年盛夏。

劉老師下班后先去買菜，回來時順路去幼兒園，接回自己的小孫子。

四年前，她的孫子在國外出生，孩子的父母一方面因為工作忙，沒時間照顧孩子，一方面希望孩子小時候能在國內(nèi)生活，就和劉老師溝通好，將孩子送到她身邊。

孫子小名樂樂，活潑又懂事，讓劉老師愛他愛得不行，恨不得捧到手心里寵。

她來到繪畫班門口，等候他多時的樂樂從椅子上蹦起來，飛快地撲進她懷里：“奶奶！”

劉老師一把將他抱起來，捏捏他的小臉蛋，問：“樂樂，今天上課乖不乖??？”

樂樂像是朗誦一樣，搖頭晃腦地說：“樂樂很乖，樂樂今天畫了好幾幅畫，老師們都夸獎樂樂，說樂樂是個優(yōu)秀的小畫家。”

剛滿四歲的孩子，說話又流利又有范，劉老師自豪得不得了，笑著說：“樂樂真棒！”

樂樂摟住奶奶的脖子，懂事地說：“奶奶也棒，奶奶每天給樂樂和爺爺做飯，有的時候還給傅叔叔做飯，真是個好奶奶?！?/br>
劉老師被他逗得哈哈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