著夜宵，不知不覺沖淡了詭異歌聲給他帶來的恐懼感。

“吃吧?！?/br>
“多謝?！?/br>
云潤生和黃粱一人捧著一碗雞蛋青菜炒飯?jiān)谠钕滦“宓噬吓排抛?，一時(shí)間只有吃飯的細(xì)微聲音。

一燈如豆，昏黃的燭光輕輕閃爍，墻壁上投射著兩人肩并肩而坐的龐大影子，扭曲成一團(tuán)，仿若要粘合到一塊兒去。

吃著吃著，云潤生身體一頓，僵硬扭頭看向身旁的黃粱，對(duì)方此刻埋著頭扒飯，眼淚卻無聲無息地從臉頰滴落到碗里，和著炒飯一塊兒吞進(jìn)了肚子。

“你……為何哭？”云潤生錯(cuò)愕不已，被妖怪嚇哭？這膽子忒小，要是真冒出個(gè)妖怪，那不是嚇得直接尿褲子叫爹，白瞎了武林高手的水平，哎，小孩就是小孩，不定性。以前他隊(duì)里有個(gè)大叔就是，練習(xí)時(shí)天賦出眾很優(yōu)秀，能把其余隊(duì)員打的哭爹喊娘，外出面對(duì)喪尸就腿軟眩暈畏畏縮縮，后來，他死了，嚇?biāo)赖摹?/br>
黃粱大口大口的吞咽米飯，腮幫子撐得鼓鼓囊囊，眼淚流的洶涌，像兩條細(xì)長的小河流。

云潤生心里突突的，放下碗筷怔怔看著黃粱哭，不知作何反應(yīng)。

“嗚嗚……嗚……”黃粱嗚嗚咽咽的哭出聲，艱難的吞下最后一口飯，胡亂抹掉眼淚，口齒不清道：“云道長，你對(duì)我真好。除了……你是世上對(duì)我最好的人……”

云潤生哭笑不得，撫額道：“好好好，我很好，我像你爹一樣好?！彪m然這么大兒子他并不想要，但人家要是乖乖喊爹，他應(yīng)還是不應(yīng)，這是個(gè)問題。當(dāng)務(wù)之急，得勸他把眼淚收了。

誰知道黃粱哭唧唧的直擺頭，哽咽難言道：“你是真君子……真的很好。不像那些虛偽小人，我爹……嗚嗚我爹才不會(huì)炒飯我吃嗚嗚哇嗚……”

你爹滿后院都是丫鬟小廝大嫂子老婆子當(dāng)然不用做飯！你爹不炒飯，但你爹會(huì)賺錢給你找炒飯的人啊。

云潤生簡直頭疼，干巴巴勸：“別哭了。”

黃粱眼淚流地更兇，雙肩抖抖個(gè)不停，情緒激動(dòng)難以抑制，云潤生見此不由起了壞心思，故意嚇唬道：“你再哭，小心把妖怪引來。有些妖魔鬼怪，大概很喜歡人類的哭聲、怨氣、憎恨、痛楚和絕望，以此為食?！辈恢廊缃襁@年代三歲的小孩信不信。

眼前這十六歲的大孩子顯然信了，他猛地仰起頭，怒瞪著一雙濕漉漉的眼睛，眼瞳漆黑如墨，凌厲的紅血絲格外扎眼，眼角仍在不住的涌出淚水，他卻死死咬住了嘴唇，直到舌尖被咬破，鮮血滲出。

云潤生瞳孔一縮，耳邊響起沙啞的聲音。

“人世間，當(dāng)真有妖？”

對(duì)妖物，他似乎真的很在意，恐懼。

“我沒見過，不敢說沒有，亦不敢說有?！彼娴牟辉搰樆Ｅ卵哪懶」怼?/br>
“妖都是吃人的異類？”

“肯定是異類，吃人之說不知。我想，大概也有吃草的妖。”

“有的小妖和你一樣愛吃糖也不一定。”

他說的有趣，黃粱想起吃草的羔羊和小兔子，還有道長眼里愛吃糖的自己！掛滿眼淚的臉終于扯出一絲笑。

“莫總以為我愛吃糖，我最喜歡吃蝦rou，咸口?！?/br>
云潤生暗暗松口氣。

“妖一定比人類長壽？”

“無憑無據(jù)?！?/br>
黃粱緘默，他出神地望著墻上扭曲的影子發(fā)呆，喃喃低問：“我，是不是妖？”

云潤生豁然看向他，以為自己聽岔了。但看著黃粱極力忍耐的困惑和絕望，他知道他沒錯(cuò)。

黃粱是妖？

“無稽之談?！?/br>
云潤生心緒復(fù)雜，逗他玩吧！

“哦。”黃粱抹了把臉。

云潤生不知黃粱遭遇了什么才會(huì)問出這種怪誕之事，他將手掌搭住黃粱的肩膀，沉重的力度讓顫動(dòng)的肩膀漸漸平靜，起伏不定的心跳終于回落，緊繃的身軀放松。

黃粱吸吸鼻涕，無骨頭似得軟軟依著墻壁，懶洋洋露出一抹笑：“道長是我見過最厲害的高人?！?/br>
“不敢當(dāng)?！?/br>
“你說我不是妖，那我就肯定不是。”

云潤生詫異不已：“你一個(gè)大活人，為何有人說你是妖？”黃粱和他朝夕相處一月之久，他沒有察覺到任何妖氣。黃粱的氣息和人類一樣，除了藏著小秘密，其他沒什么怪異。

“人心骯臟，無奇不有?！秉S粱嗤笑：“打死我都沒想到，有一天會(huì)天降橫禍到我頭上，且是如此荒誕可笑的事?！?/br>
云潤生腦補(bǔ)了豪門恩怨。

“明明親眼看著我長大，卻不信我?！?/br>
黃粱眼眶又紅成兔子，抬手不停的擦眼淚，情緒再次失控，哭聲卻不似之前的壓抑，反倒像是無辜的抱怨，向心中親近之人傾訴、發(fā)泄心聲。

“別人三言兩語給我扣上妖孽的罪名，嗚嗚……他立馬就信了……難怪那么多人罵他，一點(diǎn)不冤枉。我是他親生的骨rou，他竟然不信我……”

“他想弄死我，真的……那么毒，糊涂可笑?！秉S粱淚如泉涌，又開始抖個(gè)不停，哭地開始打嗝。

云潤生不難想象他所遭遇的災(zāi)難有多么戳心，往往使一個(gè)人精神崩潰的傷害都來自至親之人，身死可以不怕，怕的是死在以愛為名的殘忍之下。

“那些人讓惡魔遮住了心眼，干的都不叫人事。你不把他們當(dāng)人看，心里就不會(huì)那么難受?！?/br>
“說來容易，做起來太難，父親以前最疼我，有好東西都會(huì)第一個(gè)給我，我那些兄弟姐妹誰都比不上我得寵。他說過會(huì)一直保護(hù)我，有他在一天，世間沒人膽敢傷害我一根頭發(fā)……”黃粱哭啼啼的控訴，憤憤揪起一把亂糟糟的頭發(fā)給云潤生看：“道長你看，我爹說話不算話……我受這么多苦，頭發(fā)掉了一路，說什么君無戲言嗚嗚……他就是罪魁禍?zhǔn)装　?/br>
君無戲言？云潤生揉了揉泛疼的眉心，一早便知這哭包出生不凡，但沒想到這么狠。

“他簡直瘋了，想喝我的血！想吃我的rou！”

黃粱猛地站起身，氣喘吁吁：“他是真的認(rèn)定我是妖怪?！?/br>
“他要吃了我?！?/br>
“為了長生！”

抽泣聲響徹在廚房，嗚嗚咽咽的啼哭莫名讓人心酸又壓抑。

云潤生忍耐住涌上心頭的悶痛，過去的往事應(yīng)該早就釋懷，未想到萬般情緒此刻被牽引而出。

“如果父母變成行尸走rou的僵尸，除了生吃人rou再?zèng)]有別的意識(shí)，甚至，他們朝你伸出魔爪亮出獠牙。該如何抉擇？”他不認(rèn)為一個(gè)正常人類會(huì)忽然有吃人rou的念頭，除非他已經(jīng)不是正常人，甚至，不能算人。作為過來人，他很同情黃粱，卻無法替他做決定。

黃粱驚疑不定地看向一臉平靜的云潤生。

只聽云潤生用毫無起伏地音調(diào)自語道：“結(jié)束他們的生命?！?/br>
黃粱瞳孔一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