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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推開門的時候他正在擺弄一張黑膠唱片,封面是百老匯歌劇的風格式樣,色彩鮮艷,映襯著他蒼白的面色。他的窗戶開著,正巧讓季春最后喧鬧的景色擠了進來,蝴蝶深深淺淺地圍繞著鮮艷的扶?;ㄗ分鹌鹞?,旁邊是淺黛色的洋桔梗,花瓣如少女的裙裝層層疊疊,在陽光下透明如紗。看遠些能發(fā)現(xiàn)兩株玉蘭樹,粉色的玉蘭花瓣在枝頭乖順地垂下,捧起一盞風,惹來了幾只蜜蜂。而朱進躲開了最后的春光,如一只漆黑的蜘蛛靜靜地蟄伏在房間角落,不知是在享受寂寞,還是盤算著不為人知的陰謀。“阿進,消防批下來了?!?/br>“嗯?!?/br>“工作室那里正在和音樂學院聯(lián)系,看能不能找一些學生當志愿者?!彼罱诿σ粓鲂⌒凸婢羰恳魳饭?jié),熱衷賠錢生意。我沒來得及張口問他打算,就聽到有人敲門,老沈忽然一臉迷惑地站在那兒,欲言又止。“怎么了?”“老板……”他關上門,走上前來,“我給文化部材料都提交了,一直在等信,就剛剛不知怎么的接到了個消息,說是有個領導想要見你?!?/br>我與朱進面面相覷。“誰?在哪兒見?”“不知道……他給我留了個地址,喊您三點到。”“好的,給我吧?!敝爝M沒有多想,幾乎是毫不猶豫地接受了邀請。他今日沒有著正裝,甚至只穿了條淺色的短褲,像是打算在傍晚之前去打場高爾夫的模樣。我問他:“你要不要換身衣服?”他看了看表,講:“本來約了方小姐。沒事,你陪我一起去?!?/br>“我?”在見到那位“領導”之前,我自詡是見過一些場面的人,各色人等都接觸不少,然而這位張先生的派頭著實令我大開眼界,進他會議室之前竟我和朱進竟然被做了安全檢查,想必他也是“經(jīng)歷過某些場面”了。推開門,有個男人背對著我們坐在那里悠閑地抽著煙,只露出一個腦袋。“張先生?”朱進喊了聲。男人回過頭來,看著他緩緩地吐了一口煙。他的臉龐在煙霧的籠罩下顯得隱隱約約,只剩一雙眼睛露著清晰又銳利的光?!爸炖习?,幸會。”他站起身,高大的身影立刻將對面照進來的陽光遮住了一半,地面上清晰地顯出了黑白二色的色塊,露出不明所以的意味?!爸炖习澹覀冎耙娺^?!?/br>“哦?”朱進挑了挑眉。“在方老家里。我是他朋友。”“啊,幸會幸會。”我見著這個情形識相地說了句:“老板,我在外頭等您。”便默不作聲地退了出去,同時在腦海中搜索那晚這位張先生的身影。不甚新派的辦公樓被一些微妙的氣味包裹,在陽光的照耀下,我能輕易地看見空氣中飄動的灰塵,眼前的這幅亂象與那晚的酒會交疊,很遺憾我并沒有回憶起那位張先生,倒是一直想到方小姐。我尤記得她第一次知道程祝諾是個男孩時滿臉僵硬的樣子,不出所料,她對此事的反應不是痛恨,而是好奇。我講:“你可一定要保密?!彼f:“要保密好的呀,那你仔細告訴我全部的事體。”她搖曳的眸光一派天真爛漫,滿足了我對于浪漫主義的所有幻想。在這樣的一個兵荒馬亂的時代,方小姐仍舊對傷感的愛情故事抱有情感——如果允許我用更直白的比喻——就像是幼稚的少女對未來夫婿的俗氣期待。那是一種非常高貴的情感,純真如少女峰峰頂?shù)陌籽?,毫無防備,一覽無遺,卻也不是那樣的遙不可及。我原以為她是不同的。正發(fā)著呆,猛地聽到朱進的腳步聲?!鞍⑵剑覀冏甙?。”“談完了?”“嗯?!?/br>“要你做什么?”“不做什么,就套套近乎。不用放在心上了?!?/br>那這一趟到真是走得有些莫名其妙。我見他步履匆忙,忍不住問他:“你真的在和方小姐談戀愛么?”他聽到這句微微睜大眼睛,似乎是覺得有些好笑。我不解地望著他,他對我說:“你啊……真是刻板。”我便也更迷惑了。“我周末和方小姐去打高爾夫球,會直接住在球場。到時候你把我家里的鑰匙拿了,我出差的那一周你住去我家,或者幫我開開窗透透氣也行?!?/br>“哦?!边@么一說,那就是承認在戀愛了。我不禁有些挫敗,但又不得多問什么。此刻的朱進看上去倒是與方小姐及為相配,他的面色早已不似原先那般粗糙黝黑,而是透出健康的白皙,如果他哪日穿上漂亮的天鵝絨或者是精致的錦緞,那氣色更是紅潤美麗,一看便是富貴人家的標志。臉蛋上的神態(tài)也在這富貴的浸潤下,時而憂傷,時而歡欣,但總不會焦躁難耐的,因為這世上對他們來說沒有什么難以解決的事情,閑散的生活令他們聰明、睿智、和氣一團,于是我們說這便是上流社會的教養(yǎng)。我講:“那你現(xiàn)在就給我,我不回妙巴黎了?!?/br>與朱進分別后,我漫無目的地閑逛了一番,心中還是放不下朱進拋棄了程祝諾與方小姐交歡的事實。然而這又令人難以置信,所以朱進也可能正在出賣他可憐的rou體,只為了獲取更多方家與程家的線索,早日找到他念念不忘的那位心上人。這么一來,方小姐也是真可憐了。我憂思愁腸,不禁走去了福源里。高陡的木質(zhì)樓梯對我來說熟稔無比,開了門,眼前那小屋的味道緩慢襲來,我頃刻安了心,懶洋洋地躺上了老床。這股味道仿佛能令我記得自己本來的面貌,提醒我自己到底是誰。窗外白云悠悠,我凝視著它們無端的變化,不禁想,自己原來的面貌到底有沒有那么重要呢?今夜里格外溫暖,毛大明把窗戶全部打開,涼風拂進房間,拂進毛大明的心口里去了。“舒服?!彼仡^朝平益講:“等朱進回來了我們一起喝啤酒?!毙《∽诖采弦宦犞绷耍骸鞍Σ恍胁恍?,我現(xiàn)在不能喝,不算!”“嘿嘿,你就乖乖躺平了,你喝娃哈哈?!?/br>平益講:“阿進心里不痛快,去公園打架去了?!?/br>“嗯?!泵竺骱吡艘宦?。他覺得最近幾個人都有點觸霉頭,早上被人投訴到房管所,中午去醫(yī)院縫針,到了晚上,怪怪,工作丟了!不曉得生活會不會變得更壞一點。“阿平,你說老板把小丁炒了是不是違反勞動法?”“那是啥玩意兒?”平益不懂,“咱們合同都沒有一個的。”“也是。算了,工作還能再找,先養(yǎng)傷?!?/br>丁予涵笑了,安慰他們倆:“沒工資就沒工資唄,我一直來去赤條條無牽掛,對吧。在農(nóng)村老子偷雞蛋挖野菜,啥苦日子沒過過?”“對,天是棺材蓋,地是棺材板,錢財乃身外之物,只要人好好的?!?/br>“只要兄弟還在。”平益補充。“只要兄弟還在!”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