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蕭終于聽清了隔壁的動靜。有小孩隱隱的哭聲,還有徐尚羽安慰的聲音。他推開門出去,見到客廳內(nèi)燈光大亮，而張瑋瑋的房門半掩半壁,隱約可以看到小孩埋在被窩里哭泣的身影。

寧蕭輕輕走到門邊，沒有去打擾屋內(nèi)一大一小兩人。

張瑋瑋把腦袋埋進被子里,發(fā)出斷斷續(xù)續(xù)的哽咽聲,時不時還漏出岔氣的氣音，可見哭得十分凄厲。這樣的張瑋瑋，很難把他和白天與徐尚羽斗嘴的形象聯(lián)系在一起。而徐尚羽只是坐在一旁，輕輕地替小孩拍著后背。

沒有想象中的好言寬慰，徐警官安慰人的方法有些別具一格。

“別哭了，男子漢大丈夫，只知道哭哭啼啼以后誰給你做老婆？”

“嗚嗚，我不娶老婆……”

“不娶老婆難道你要嫁人嗎？”徐尚羽失笑。

“我不娶老婆，我也不喜歡男孩?！睆埇|瑋的聲音依舊哽咽著?！芭己ε挛?，男生都嘲笑我。他們說我爸爸是個殺人犯，我天生也是個殺人犯，以后也要殺了自己老婆的。我不娶老婆，我不要殺了她?！?/br>
徐尚羽聽到這，沉默一陣。

“張瑋瑋，人家說你是什么你就是什么？你的人生是別人說出來的，還是你自己走出來的？”

他伸手，撫上小孩的腦袋。“別管周圍的人怎么說，最后只有你自己才能決定你會成為什么樣的人。像你徐叔，小時候每一個人認為我不可能成為警察，最后我不一樣當上刑警了嗎？這么想想，有時候還真想走到當初那幫小屁孩面前，把警徽放到他們眼前炫炫?！?/br>
徐尚羽自嘲道：“你不是老說我是笨蛋，笨蛋都可以當上刑警，你個小聰明蛋的成就怎么會比我低呢？”

即使看起來再聰明，終究只是個十一二歲小孩的張瑋瑋有些懵懂地聽著徐尚羽的話。

“可是我爸爸……”

“是的，他殺死了你母親?！辈幌褚话闳艘粯颖苤M這個話題，徐尚羽開門見山道：“不過我之前不也跟你說過了么。你爸爸只是個笨蛋，他愛你但是選錯了方式，又受了別人的蠱惑，所以才會釀成慘劇。但是無論他做了什么，他都是愛你的，直到最后一刻也是。你恨他嗎？”

張瑋瑋迷惘地搖了搖頭。

“我不知道，他愛我，但是他也殺死了我mama?！?/br>
出乎意料的，徐尚羽竟然對一個孩子這么說：“瑋瑋，殺死你母親的不僅是你父親，還有一個人，你知道嗎？”

“是誰！還有誰？”張瑋瑋立刻抬起頭，通紅的眼睛里冒出強烈的情緒，緊緊盯著徐尚羽。

“有這樣一個人，他到處為非作歹，挑撥人們做各種壞事。他躲藏在幕后，cao控很多人去做他們本來不愿意做的事，并沾沾自喜。像你父親也是受了他的蠱惑，才決心下手殺害你母親。”徐尚羽用冷靜的語氣說出這番話，而只有他自己才知道，說話時他得用多大自制力克制自己，才沒有流露出殺意。

“你們沒有抓到他嗎？”張瑋瑋急忙問。

“……沒有?！?/br>
“為什么不去抓！”

“因為這個家伙很聰明，非常聰明，而你徐叔叔沒有他那么聰明?！毙焐杏鹫f著，帶著些苦澀?！八钥偸侵荒苎郾牨牭乜粗缸铮瑓s束手無策?！?/br>
張瑋瑋一下子就氣著了，也顧不著哭。

“你這么笨究竟怎么當刑警的呀！”

徐尚羽也跟著笑?！澳悴?？要不等你長大以后來接替我?！?/br>
“我一定能成為比你出色一百倍的警察！十八歲就當上警察局的局長！”

“拭目以待。”

“可是……”張瑋瑋說著，雙手有緊握了起來?！翱墒俏野职肿隽四菢拥氖拢疫€能成為警察嗎？”

徐尚羽看著他?！爸灰阆氲脑挘涂梢??！?/br>
“你不是騙我吧？就算我才六年級，我也知道要當官的話都得過什么正審反審，我合格嗎？”

“哎呀，聰明蛋這個時候卻糊涂了?！毙焐杏鹎那臏惤?，輕語了一句話。張瑋瑋聽完，眼睛立馬就亮了起來。

“真的，真的？”小孩看著徐尚羽，眼中都泛起光彩?！罢娴南衲阏f的那樣？”

徐尚羽微笑。

“童叟無欺，貨真價實。我沒必要騙你個小屁孩?！彼话驼瓢褟埇|瑋推進被子里?！昂煤盟?，未來的小刑警，再做噩夢哭鼻子，可不會有人錄用你來當警察?！?/br>
徐尚羽終于安撫好夜班做噩夢的小孩，走出張瑋瑋房間的時候，看到寧蕭坐在客廳。見他出來，寧蕭抬起頭就直直望過來。

“我竟然沒發(fā)現(xiàn)，你很有為人父的天賦?！?/br>
徐尚羽咧嘴一笑?！拔疫€很有為人夫的天賦，需要領教一下嗎？”

“謝謝，這種天賦還是讓別人領會去吧。”寧蕭不著痕跡地白了他一眼，又道：“你和張瑋瑋說的那些話……”

“哪一句？”徐尚羽道，走到冰箱前拿出一罐啤酒?！耙獑幔俊?/br>
寧蕭搖了搖頭，再次看向他?！澳阏f他能夠成為一名警察。即使是個孩子，這樣欺騙他就好嗎？”

“欺騙？”徐尚羽反問，再說話時語氣里的溫度已經(jīng)下降了許多?！澳阏J為我是為了安慰他而說的謊言?！?/br>
“難道不是？在國內(nèi)，身為一個殺人犯的孩子。即便有人能正眼看待他們，但是身上背負的烙印卻是不可能消除。很多企業(yè)都不會招收有家族有犯罪史的員工，更別說是公安體系。讓一個背負著殺人犯父親包袱的孩子去當警察，我很難想象出你是真的在為他著想?！?/br>
“有一個殺人犯的父親就什么都不能做了？”徐尚羽突然打斷了他的話?！熬鸵驗楦改傅淖镞^，孩子就要一輩子承受歧視，背上犯罪的標簽。殺人犯的孩子只能是罪犯，高知家庭的孩子就全部是國家棟梁。寧蕭，我沒想到連你也有這樣的偏見?！?/br>
寧蕭道：“這不是偏見，而是數(shù)據(jù)事實。服刑人員的孩子有百分之八十以上都走上犯罪的道路，張瑋瑋也有這種可能?！?/br>
“那是因為從來沒有人把他們當正常人看待！”徐尚羽突然捏爆了啤酒罐，語氣不穩(wěn)。“總是說這些說那些！又有誰真的為他們想過！”

第一次看到徐尚羽這么生氣，寧蕭吃驚地看向他。而短暫的怒火后，徐尚羽努力平息下來，平靜自己的心情。

“抱歉?！彼f：“我不想聽見任何人否定瑋瑋。無論他父親做了什么，他都有權(quán)利去選擇自己的未來?！?/br>
說完，他把啤酒瓶扔進垃圾桶。

“我累了，先回房?！?/br>
這是兩人第一次不歡而散，寧蕭看著徐尚羽關上房門，又獨自在客廳里坐著。

“果然?！?/br>
一片幽靜中，只聽見寧蕭喃喃念道的聲音，他的臉上已經(jīng)沒有了剛才故意挑釁時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