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等蘇夢枕和他、米有橋和蘇夜都被雨打風吹去后，仍然在江湖中神出鬼沒的人。他可以輕易想象出她人至中年、甚至年紀老邁的樣子，就像幻想方應(yīng)看的遠大前程。

    她的死, 與雷雨等人完全不同，和雷無妄、唐非魚也不盡相同。不知為何，他心里驀地多了一層近乎虛無的陰影，好像有許多東西和鏡天華月樓一起崩毀塌陷了，而他長久以來握在手中的所謂“權(quán)勢”，也正在一寸一寸化為飛灰。

    雷媚的尸體靜靜臥在雪中。她的臉色雪一樣白，頭發(fā)夜一樣黑，流出來的血……當然血一樣紅。她身下很快淌出一攤血泊，幾乎在同一時間，鏡天華月樓內(nèi)傳來尖利響亮到極點的嘯聲，雪地上卻已空無一人。

    雷損和狄飛驚不再猶疑，轉(zhuǎn)身就走，別人卻沒有如此之好的運氣。嘯聲驚天動地，透出一股兇悍絕倫的意味。除了米有橋，誰能使出這等棍法？

    蘇夜早就過了用殺人多少來衡量實力高低的階段。如果要她設(shè)定一個標準，那她會說，能否饒恕別人或拯救別人，才是劃分強弱的分界線?？墒?，當她真要殺人的時候，她也說殺誰就殺誰，中間不會打半點折扣。

    雷媚便是死于她的決心之下。

    長劍在三招內(nèi)折成兩段，被蘇夜反手插入主人胸口。緊接著，她眼都不眨，硬生生空中轉(zhuǎn)身，仿佛一只撲擊黃兔的蒼鷹，以雷霆萬鈞之勢直撲方應(yīng)看。

    今夜她并非第一次撲向敵人，每一次疾掠向前，都會有一人氣絕身亡。她速度實在太快，以致方應(yīng)看都無暇動作，仍然背對著她。他也失去了行動機會。在這等重要的關(guān)頭轉(zhuǎn)身，等同于賣她一個破綻，也就等同于自尋死路。

    她已見識過另外一個方應(yīng)看，對他的本事心中有數(shù)。這位小侯爺論武功，自然是江湖頂尖，卻沒到絕頂?shù)牡夭健Ｖ钡綌?shù)年以后，方歌吟仍未把絕學傳授給他，所以他才按捺不住，圖謀元十三限的傷心小箭和山字經(jīng)。換句話說，他不可能是她的對手，比起米公公也大有不如。

    不過，出人意料的是，方應(yīng)看并非她的首要目標。

    米有橋認為方應(yīng)看才是有橋集團的首腦，她也這么認為。但既然這位首腦尚未擁有天下第一的武功，還在韜光養(yǎng)晦，那就不必非要第一個去死。

    她目光掠向方應(yīng)看的一刻，方應(yīng)看覺察到的壓力猶如泰山壓頂。通常而言，泰山壓頂僅是一個比喻，這時卻有如實質(zhì)。不管頭上壓下來的到底是泰山，還是其他什么東西，他都油然生出無力抵抗的感覺。

    直到此刻，他的臉色才變得有些不對，因為這表示再也無人攔得住蘇夜，而他的野心徹底失敗。在他認識的人里，有資格和蘇夜交手的并不算太少?？蛇@些人要么沒有理由當她的敵人，要么根本不在此地。

    他一直把方歌吟的威名當成可供利用的工具，安靜地、和緩地、滿臉微笑地實施他真正的計劃。如今圖窮匕見，他才悚然驚覺他和方歌吟之間究竟有多少差距?，F(xiàn)在想再多也是無用，他只能靠自己，以及那個數(shù)十年來被人譽為大內(nèi)皇城第一高手，武功深不可測的米公公。

    幸好米公公仍在，米公公全無獨善其身的意思。兩人之間，得罪人的事、履險拼命的事，若不得不做，一向由米公公來做，這次并不例外。

    米公公在他身上寄托著厚望，他是知道的。正因如此，他有把握他不會拋下他。

    寒風從塌陷的洞口涌入，本應(yīng)刺骨生寒，卻因樓中氣氛緊張到極點，反倒讓人心神一爽，好像離竅而出的魂靈又緩緩回到了身上。那股比北風寒冷十倍，凌厲百倍的刀氣，也已觸及方應(yīng)看的錦袍。

    人和刀成了一道殘影，只一眨眼，便從雷媚原本所在的位置，轉(zhuǎn)移到方應(yīng)看身后。這大概是有去無回的一招。目睹此招的人都認為，即便蘇夜想手下留情，也未必做得到。

    錦袍獵獵飛揚，左右兩邊袍角向后飄飛。方應(yīng)看想都不想，既無法回身抵擋，那就索性不擋。他手按在血河劍柄上，這把神兵卻沒有出鞘。劍鞘上，暗紅血光不住流動，平添一股不祥之意。在這不絕的血色中，他不及像王小石那樣直沖大門，竟不惜迎難而上，向左疾掠，掠向那個新開出來的大洞。

    就在此時，米有橋長棍凌空飛動，在半空連卷數(shù)個棍花。這本是一條普普通通的棍子，由于是由兩條短棍拼接而成，估計還不如平常的棍子結(jié)實。但在他手中，它居然像條充滿了肅殺之氣的蛟龍，一邊飛騰，一邊變幻。

    雷損在外面聽到的嘯聲，自然是來自這些棍花。他每劃一朵，嘯聲便尖利急促一分。尖嘯所過之處，人人皺眉捂耳，似是受不了它的威勢。

    他沒去救方應(yīng)看。他知道，哪怕他全力以赴，賠上這條老命，蘇夜也能在他擊中她之前，搶先攔下方應(yīng)看。他和方應(yīng)看缺乏聯(lián)手配合的默契，兩人加在一起，也不見得有太多優(yōu)勢。況且像他這種老jian巨猾的老狐貍，歷經(jīng)大風大浪的人物，經(jīng)驗豐富到已成本能，本就不需要和初出茅廬的年輕人那樣，動輒不顧一切地向前沖。

    于是，九朵棍花過去，棍上殺氣已是濃厚至極。眼見到了出棍的最佳時機，這一棍砸向的人卻不是蘇夜，而是程靈素。

    雙方動手之初，其他人還有插手余地。到了這時候，不僅米、方這邊兵敗如山倒，十二連環(huán)塢的自己人也難以上前幫忙。他們只能在旁觀看，一會兒提心吊膽，一會兒瞠目結(jié)舌。別說夜刀之威，就算米公公的棍、方應(yīng)看的劍，也都超出了他們的能力。

    米有橋越空而起，雙手握棍，先朝天再落地，急嘯中一棍悍然砸下。他的眼珠灼然生光，不知何時成了亮藍色，白胡須也開始泛黃，形容十分駭人。平時那個謙虛和氣，自稱“最多是條老狗罷了”的老太監(jiān)，已完全不見蹤影。

    看棍子的長度，足能把程靈素和她身前的香爐一起砸成粉末。方才她出手驅(qū)毒，功力招式已被米有橋盡收眼底。他心中有數(shù)，情知蘇夜若不想毒手藥王變成死藥王，就必須放棄方應(yīng)看，救護程靈素。

    他和蘇夜談不上有交情，但多少了解她的為人。如果對付別的大敵，譬如雷損，這一棍能否生效當真難說。換了蘇夜，他便有十成十的把握。普通人認為蘇夜無力收招，他可不這么認為。即便這刀已扎入方應(yīng)看后背，只要她想，就一定能收得回來。

    果不其然，他賭對了。他人仍在空中，眼珠子仍射出藍汪汪的光芒，棍頭仍未壓落，蘇夜已經(jīng)看出他的意圖，抽身回手陡然后飄，斜掠向地面，足尖在地上一碰，再度借力飛起，連人帶刀激射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