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段疾陸眷可不會把腹誹放在明面上說：“督護(hù)想岔了。不論幽州局面如何，撤兵總是沒錯。如今我軍失了退路，后軍又被并州兵馬擊破，糧草也難以為繼。想要回到幽州，只能繞路。晚一天，就少一分口糧，實在耽擱不起！”

王昌沒法辯駁。并州堅壁清野，因糧于敵絕對是白日做夢。如果沒法解決糧草問題，軍心潰散，仗就不用打了。但是就這么撤出，也不是他所愿看到的。尤其是后方大亂，萬一現(xiàn)在就撤，豈不是給了梁子熙機(jī)會，讓他可以出兵去攻常山郡。甚至失了主帥，不知什么時候才能收攏的大營，也處于危險之中。就算攻不下并州，也不能給他這樣的機(jī)會！

“這消息，未必會立刻傳到晉陽。之前有幾家與太原王氏相熟的士族，打算投效大將軍?？梢猿脛葑屗麄兘o糧獻(xiàn)城，掙得時間。如此一來，我部便能從容撤出，不至于失了分寸。而且朝廷會看著梁子熙如此肆意妄為，謀害同朝重臣嗎？說不定還會降旨叱責(zé)，為大將軍討回公道！”

王昌這話，讓段疾陸眷一陣無語。朝廷真會降罪梁子熙？怕是難吧。這些年因為私怨打來打去的封疆大吏還少嗎？當(dāng)初秦州刺史皇甫重和河間王心腹李含不睦，率兵攻打雍州。結(jié)果河間王派秦州涼州四郡之兵反擊，一仗打了整整兩年，打到朝中掌權(quán)之人都換了個遍，也沒見有人降罪。這年頭，以鄰為壑簡直天經(jīng)地義，要不王浚怎敢擅自出兵攻打并州？

不過雖有不忿，但是段疾陸眷也要承認(rèn)，若是能退的從容，更符合自己的利益。后軍折損已成事實，他這些鮮卑精騎，實在是不容有失了。

可是想是這么想，還沒等王昌聯(lián)系的小士族們出面，敵軍就到了眼前。而且并非之前神出鬼沒的偏師，并州大軍齊出，足足四萬有余。更要命的，未曾交戰(zhàn)，就有數(shù)千兵士齊聲呼喝：“王浚身死，糧道絕斷。爾等還不速速投降！”

那呼聲顯然是經(jīng)過專門訓(xùn)練的，不但有官話，還有鮮卑胡音。大營潰敗的消息，一直是軍中機(jī)密，哪曾想被這樣喝頗？眼看自家陣中起了sao動，人心不穩(wěn)，段疾陸眷面色大變：“莫聽賊子擾亂軍心！給我殺出去！”

再也等不得了，必須盡快逃出并州，才能保住自家兵馬！

然而那旌旗鮮亮，氣勢如虹的敵陣，又豈是能輕松繞過的？

殺聲沖天，戰(zhàn)鼓不休。兩支大軍再次掩殺在了一處。

※

梁峰前往上黨，所有人都沒料到。并州上下無比提心吊膽，以為局勢惡化，也讓一部分人自覺有了可趁之機(jī)。

結(jié)果離開晉陽的第二天，就有幾個與太原王氏相熟的士族，派人前往樂平，想與幽州兵馬取得聯(lián)系。不過這些人，沒有一個能夠抵達(dá)目的地。

其后幾天，風(fēng)云突變。三家小士族被搜出通敵明證，直接問斬。正當(dāng)有人驚詫梁子熙如此膽大妄為，難道不怕惹惱并州士族時，幽并兩軍展開了第一次正面較量。

那一仗打的天昏地暗，整整耗費(fèi)一日一夜。幽州兵馬折損近萬，棄了樂平，向雁門方向逃去。

這意味著什么？幽州軍的后路被斷了！而且四萬對六萬，還有不少鮮卑鐵騎，并州兵馬依舊未落下風(fēng)。只此一點(diǎn)，就足以讓所有心懷叵測之人噤若寒蟬。這還不算完，很快，來自幽州的消息傳來出來。王浚身死，大營潰散，常山郡易手，局面已經(jīng)全然反轉(zhuǎn)。

這下，誰還敢聒噪？晉陽的局面，前所未有的安定了下來。

潞城太守府中，梁峰翻看著最新的軍報：“范陽大營的兵馬開始撤退了。”

常山郡打的極為輕松。趁著王浚身死的消息傳出，由井陘和趙郡兩面發(fā)兵，沒花多大力氣，就占據(jù)數(shù)城，驅(qū)走了幽州守軍。但是王浚殘存的大營始終是個威脅，只要兵馬一日不退，就有出兵的可能。三四萬人，奪回常山郡，甚至重新打通井陘也不算太難。那樣就算不再攻打并州，只是救出被困的兵馬，也能留下不少后患。

可是他們連潰兵都未整頓完畢，就干脆利落的撤軍。連同駐守冀州的兵馬也撤走不少。就算拿不到第一手信報，梁峰也清楚這是為什么。

奕延得手了！

深入幽州，奇襲薊城，把后方攪得大亂。如此一來，剛剛喪了主帥的嫡系心腹哪還能坐得住？就連那些鎮(zhèn)守冀州的兵馬，也要回撤，為了即將到來的權(quán)力爭斗做準(zhǔn)備。

這一仗，打到此刻，基本就算結(jié)束了。可是首功之人，身在何處？

幾萬兵馬蜂擁而回，奕延他們還能順利撤出嗎？然而現(xiàn)在的情形，就算自己想要出兵去迎，也不可能做到。奕延回撤必然不會再走老路，甚至要繞過冀州北面那幾個被占領(lǐng)的郡縣，避開敵軍。這一路足有千里，如何能接到人？

沒法接應(yīng)，唯一能做到的，就是待在上黨，等他回來！莫名的，梁峰覺得奕延不會回清河，也不會去鄴城。他會直接通過陘道，返回上黨。只要他能回來……

“增兵鄴城，時刻留意滏口陘。若是伯遠(yuǎn)歸來，速速來稟！”梁峰毫不遲疑，下令道。

一旁崔稷倒是沒有反駁?，F(xiàn)在奕延襲殺王浚，大亂薊城的事情，估計已經(jīng)傳開了。再也沒人會信他被人離間。由主公出兵鄴城，固守司州、冀州，才是最可行的方法。只是有些事情，不能輕忽。

“鎮(zhèn)守鄴城乃是應(yīng)有之義。不過王太守之事，還是要向朝廷解釋清楚。他畢竟是王司徒從侄，有些麻煩?！贝摒⑻嵝训?。

奕延這次鬧出的動靜太大了，竟然派人殺了王屏，徹底占據(jù)了鄴城。也不知是害怕他離開后王屏出現(xiàn)異心，還是用他的人頭來麻痹王浚。不過這人是王衍派去的，現(xiàn)在司馬越身亡，王衍就成了朝中首屈一指的權(quán)臣。得罪了他，可有些不妙。

梁峰冷冷一笑：“王浚擁兵自重，意圖趁東海王亡故時南下司州。王屏得知消息后，與之沆瀣一氣，想要用鄴城換取王浚重用。伯遠(yuǎn)當(dāng)機(jī)立斷，斬了王屏，奇襲王浚大營，方才化解洛陽之圍?！?/br>
崔稷一愣，簡直都不知該說什么好。這分明是顛倒是非，指鹿為馬。不過一愣之后，看到座上那人冷峻表情，他就知這是主公給出的答案。給洛陽城中的天子，和那可能要執(zhí)掌大權(quán)的王司徒的唯一答案。

王浚是殺了，王屏也殺了，只因這些人該殺！如今司馬越身死，長安、弘農(nóng)被匈奴攻占，又加上幽州大亂，還有多少可用之人？面對這答案，朝廷又能說些什么？

諸侯一言，周天子不也要認(rèn)嗎？擊潰了幽州來犯，主公已經(jīng)登上了爭霸之路，哪容再退！

胸中激蕩，崔稷拱手應(yīng)道：“下官這就去草擬書函，送往洛陽！”

梁峰微微頷首，沒有再答。目光越過崔稷的身影，望向北面。所有是非，所有叱責(z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