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花街的一天是從下午五點多鐘開始的。

這個時間對上班族來說已是下班高峰期，馬路上車流龐大，高高低低的喇叭聲匯成一首首城市交響曲?？蓪ń值娜藖碚f，這個鐘點卻是姑娘們才起床的時間，甚至都還沒打扮停當。

初春的夜色來得很早，天漸漸黑了，于是整條街的燈都陸陸續(xù)續(xù)亮了起來。

千多米的長街，百多家門面，一反白天的門戶緊閉，象是在暗夜中才盛開的花，開始釋放出一種妖嬈誘惑的氣息。

朦朧柔和的燈光從每一扇玻璃門內(nèi)透出來，粉的、紅的、黃的、紫的，在門前路上交織成一片。燈影營造出一種曖昧的氣息，而其中影影綽綽的美人更象是在暗示路人，這里是溫柔鄉(xiāng)，這里是銷金窟，這里有好看的小姐，而且小姐……還不貴。

是，這條街，就是本城出名的一處風月之地，當?shù)厝朔Q花街子，最通俗的一種說法就是：紅燈區(qū)。

有無聊人士作過統(tǒng)計，在最鼎盛的時期，這條街大大小小的美容美發(fā)店一共有一百二十八家，幾乎每個月都有店轉(zhuǎn)讓，但同時每個月也都有新店開張，一到夜間街上香風繚繞，前來尋歡的客人絡(luò)繹不絕。我們這個故事，就從其中一家小店說起——

“老板~~肚子餓了~~”

沙發(fā)上幾個歪著看電視的小姐嬌滴滴地開了口，坐在一旁翻報紙的李吉春便抬起頭來。

“那吃什么？吃面？”

“我要酸菜?！?/br>
“酸辣粉?！?/br>
“雜醬面不要辣?！?/br>
幾個小姐紛紛點了餐，李吉春便拿起座機給對面的面館打電話。

沒錯，面館。

別以為面館只在白天營業(yè)，事實上這條街的夜間工作者除了幾百位小姐之外還有上夜班的出租車司機、在茶樓打牌的客人以及長途汽車站的旅客和即使是深夜也在街頭流連不去的小混混。市場經(jīng)濟有需才有供，既然存在這么龐大的客源，那么這家夜間經(jīng)營的面館便很自然地應(yīng)運而生了。

說實話，李吉春是很佩服人家面館老板的。年紀不大但頭腦靈活，就是能發(fā)現(xiàn)潛在的商機！所以整條街生意最好的就是他，而且正經(jīng)生意也不擔驚受怕，他們這些特殊行業(yè)一遇到掃黃打非時節(jié)便閑得在店里打蒼蠅，看到對面面館生意仍然火爆如常，要說心頭不羨慕嫉妒恨那絕對是騙人的。

電話打過去，那邊貌似是新來了一個收銀員，對他們這些店的店名還不太熟。李吉春耐心地跟她對話，又強調(diào)一遍：“是夜夜心。深夜的夜，心跳的心?！?/br>
“哦哦?！边@次聽懂了。

古詩云：嫦娥應(yīng)悔偷靈藥，碧海青天夜夜心。一聽就讓人聯(lián)想到寂寞的夜，寂寞的美人。李吉春覺得自己取的這個名字很有水平，至少比旁邊兩家那什么月月紅、每月紅的有水平，只可惜客人們大多都沒這個欣賞細胞，有人甚至還調(diào)侃說‘什么夜夜心，是夜夜□’……碰到這樣自以為幽默的客人，李吉春也只有跟著笑。

約摸過了一刻鐘，門口燈影一暗，有人端著托盤進來。

“是你們點的面嗎？”

“噢，是是！”小姐們一反剛才懶洋洋的姿態(tài)，跳起來紛紛去端自己那碗。李吉春一看來人，不由得笑起來：“喲，沈老板今天親自送面啊？”

對于他的調(diào)侃那年輕人一笑，說：“可不。你們親自吃，我就親自送啊?！币痪渫嫘φf得大家都笑了。

畢竟都在這條街上討生活，低頭不見抬頭見，況且這位沈老板待人接物一向和氣，對他們這些特殊行業(yè)的人也一視同仁。所以李吉春對他相當有好感，當下便笑著給他遞了支煙。

“哦，謝謝，”沈國棟微微窘迫，笑著推辭，“我不抽煙的?！?/br>
“哦……”

李吉春尷尬了一下下便釋然。他相信這不是推托之詞，因為仔細想想，好象之前確實是沒見過這位小老板抽煙的畫面?？上Я?，還是中華呢，這種高檔貨他自己都舍不得抽，專門買來招呼客人用的，于是李吉春笑了笑又把煙塞了回去，順便摸錢。

這一摸才發(fā)現(xiàn)錢沒在身上，裝錢的外套掛在里屋的衣架鉤上了。

“等一下啊，我進去拿錢?！?/br>
“好，不急?！?/br>
雖然他說是不急，但李吉春知道，這只是客氣話而已。小沈老板是個靦腆的正經(jīng)人，一個男人，單身，又是在花街這個環(huán)境，卻從來沒聽說他光顧過哪位小姐。象這樣的人一般都比較潔身自好，站在他這種雞店里，就算再怎么假裝淡定，只怕也還是有點兒不自在吧。

李吉春進去拿錢的時候腦子里還在琢磨沈國棟，因為在他看來這位小老板是有點神秘的。

面館開了這么久，生意好得令人眼紅，按理說早就應(yīng)該有人借故前去收保護費啊什么的了，可事實上即使是街上最混的小混混也不曾去他店里搗過亂，吃了面照樣規(guī)規(guī)矩矩地付錢。若說他沒來頭李吉春是不相信的，但他平時待人謙和，看著又不象有背景的樣子……

正這么琢磨著便聽見外頭香香甜膩膩的聲音：“老板，進來看嘛~~”

李吉春知道有客人上門了，連忙打住腦子里那些念頭，拿了錢挑簾出去。

他未語先笑，熱情得如一盆火：“老板，喜歡哪種小姐？”熟練地招呼完才看清楚來客的長相，一時間李吉春也不禁眉頭一挑，有些驚異了。

他不能不驚異，因為來的這人神態(tài)冷漠，衣冠楚楚，看著就是個社會精英的模樣，實在不象是會光顧他們這種小店的人。

不過管他的呢。李吉春驚異歸驚異，隨即就作出決定。進了門的客人就好比到了嘴的鴨子，都到嘴了當然沒有放過的道理，說不定這位爺就是吃膩了大餐，今天想嘗點路邊野味？

旁邊幾個小姐顯然打從心眼兒里愿意做這冷面俊男的業(yè)務(wù)，不說話，媚眼卻似鉤子一般一個勁兒地甩過來。對于小姐們這種明白的示好那男的只淡淡瞟了一眼，很快就把視線轉(zhuǎn)開，放肆地落在一旁局促站著的沈國棟身上。

李吉春隱約覺得有點不對了，但還沒來得及開口，那男的已非常清楚地說了三個字：

“我要他?！?/br>
“我要他。”

這話一說出來，滿屋的人都不由得露出一臉囧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