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上，似被毒蛇爬過一遍，又想起那夜那一眼，渾身直哆嗦，活生生將要說出口的那句“妖氣”給吞回肚子里。

    靈芝僵著脖子道：“祖母讓孫女去看看，必定能看出些端倪，反正，姨娘不會自殺?！?/br>
    嚴(yán)氏又躺了回去，一個王氏的死，她根本不放在心上。

    對劉嬤嬤道：“帶三姑娘去吧。”

    靈芝又磕了一個頭，站起身，跟隨劉嬤嬤而去。

    王氏靜靜躺在一張門板上，劉嬤嬤屏退了其他人，佛堂靜悄悄地，松香混著西廂飄過來的藥香，在堂內(nèi)交織彌漫。

    靈芝跪在王氏身前，王氏臉容依舊，可她鼻尖卻再聞不到那熟悉的母親的氣息。

    撐在胸腑間的最后一口氣散去，她此時才覺一路急墜，終摔落著地，血rou骨皮盡裂，三魂六魄皆飛，碎成一片片，一縷縷，再拼不成自己。

    胸腔中的酸楚灼心燒肺，澎湃而出，漫過嗓子，嗓子發(fā)澀，沖上鼻尖，鼻梁發(fā)酸，最后所有悲痛與哀戚，化作兩行清淚，如決了堤的江，無止境一般連綿流出。

    這世間唯一一個疼她的人也沒了。

    就算上天憐她讓她重活一世，終究還是只留孤零零的自己。

    “娘！”她喊了一聲，再抑制不住，伏在王氏胸口，嚎啕大哭起來。

    ☆、第六章 籬下求存

    應(yīng)氏帶著安二老爺過來時，靈芝已哭累了。

    她慶幸自己不再是那個孤苦無措的十歲女孩，這一世，即使只有自己，也要好好活下去。

    她簡單看過王氏尸身，衣裳完好，除了脖子上深陷的紅紫印記，其他地方并無傷勢。

    她又在佛堂中轉(zhuǎn)了好幾圈，佛堂布置得很簡單。

    北墻一尊持香坐蓮南海觀音，一張螺鈿纏枝紋梨木香案，案上供奉著瓜果壽桃，一尊精致華貴的二層八龍柱紫銅香爐，下層熏香溫?zé)?，上層爐中插了三柱普通線香，松香味兒便是從這里而來。

    西墻立了一架三腳紫檀臉盆架，擺了銅盆胰子手巾等物，用作進(jìn)香前凈手潔面之途。

    還有兩把酸枝圈椅并一張束腰高幾，其中一張圈椅倒在門中央，想來是王氏上吊踏腳之用。

    高幾茶盤中一套雙色松蛙趣圖朱泥茶具，四只茶盞靜扣著，她一一仔細(xì)嗅過，沒有使用過的痕跡，也沒有異味。

    一切都很正常，只是轉(zhuǎn)到觀音像跟前時，除了更加濃烈的松香味兒，還多了一種淡淡的甜香。

    那甜香不是任何一種她聞過的花香果香，但是卻是存在她記憶之中的，她在什么地方聞過？

    她又跪坐在王氏身邊，呆呆看著王氏的臉龐，腦中努力思索著。

    安二老爺進(jìn)來時，正看到這一幕，只見靈芝小臉瘦得下巴尖尖，怯怯生嬌，一張臉只看得見一雙水靈靈的大眼，哭腫得跟桃兒似的，頭發(fā)也散了，垂了幾綹在鬢間，更顯得楚楚可憐。

    他雖從來對靈芝不上心，但看見她這般單薄可憐的模樣，心頭一軟，轉(zhuǎn)過頭狠狠瞪了應(yīng)氏一眼。

    應(yīng)氏毫不露怯地又狠狠瞪了回去。

    安二老爺不滿地輕哼一聲，轉(zhuǎn)過視線看著靈芝道：“怎么，還難過呢？”

    靈芝本想對他如對應(yīng)氏一般，視若無物，可轉(zhuǎn)念一想，要想查清王氏死因，必須得借力。

    祖母病怏怏躺在床上，很多事情都插不上手，若有安二老爺開口，事情便好辦得多。

    如此想著，方抬起眼來，淚眼婆娑地看著安二老爺，跪著一步步蹭過去，一把抱住他小腿，哭著喊道：“父親！姨娘沒了！”

    安二老爺剛?cè)鲱^，正當(dāng)壯年，身量高長，一雙眼明亮多情，白凈臉皮，留著兩撇山羊胡子，一派逍遙模樣。

    一身花團(tuán)錦簇的棗紅地程子衣，腰上垂著一塊打著方勝瓔珞的雙面鏤空雕荷白玉佩，系著鶴鹿同春織金絲繡香囊，盛的當(dāng)然是他引以為傲的安家獨(dú)方調(diào)配的“玉生香”。

    他是個博愛之人，愛香，愛花，愛詩，愛畫，愛這世上一切美麗的東西，當(dāng)然也包括美麗的女人。

    愛分出去太多，便不夠用，落到子女身上，就剩不下幾分舐犢之情。

    孩子嘛，好好長著就行，是他的想法。更何況靈芝這個不是自己血脈的孩子，甚少在他的關(guān)注之中。

    但他終究是個心軟多情的人，靈芝這一哭一跪一抱，一張晶瑩小臉梨花帶雨，一身單薄衣衫弱質(zhì)纖纖，端的是讓人肝腸寸斷、憐意叢生，也不知觸動了他哪根心弦，心口一酸，滴出兩滴淚來，口中念道：“母別子，子別母，白日無光哭聲苦。我兒快別哭了，還有父親母親照看你呢！”

    應(yīng)氏卻看不下去，她本就潑辣要強(qiáng)，掌家多年，沒人管制，又在京城之中，仗著應(yīng)家繁盛，愈加霸道。

    聞言在一旁開口便罵道：“呸！一個姨娘，算哪門子母？嚎什么喪，趕緊將人抬走得了?！?/br>
    靈芝裝作嚇壞的模樣，忙收了哭聲，被吞回去的哭聲變成無聲的抽泣，雙肩聳動著，卻咬緊牙沒有聲息，更讓人生憐。

    安二老爺本就不喜應(yīng)氏母夜叉的模樣，見她在孩子面前給自己落臉，也怒從中起，瞪向應(yīng)氏道：“你這悍婦！若不是你管家無方，怎會逼得好好一個姨娘上吊自縊，還擾了娘清修！”

    應(yīng)氏見他將罪過安到自己頭上，更按捺不住，聲音頓時挑高八度，嚷嚷道：“怎么是我逼死的??？你倒是說說看！娘都說了，她就是因為害死了蘭芝，心中有愧，自個兒要去賠命的！”

    靈芝心中咯噔一響，難怪前世王氏死的時候，有人說她是被二姑娘拉下水的。如此聽?wèi)?yīng)氏說來，二姐蘭芝的死，怕是和王氏有關(guān)系。

    不過她不相信王氏會害人，一定是意外，安家卻將罪責(zé)推到王氏身上，王氏自己也心懷愧疚，故而與靈芝一般，成了安府遺棄之人。

    靈芝只覺愈加酸楚，可憐的姨娘，她該有多自責(zé)，又該有多苦啊！

    安二老爺見應(yīng)氏還敢回嘴，氣得火冒三丈，正要發(fā)飆，聽得一句尤帶稚氣卻堅定地聲音：“姨娘不是自殺的！”

    他低頭一看，抱著自己腿的靈芝，含著一汪淚看著自己，目光清澈又堅毅。

    應(yīng)氏搶著罵道：“你是睡糊涂了還是哭瘋了，說什么渾話呢？”

    又向外頭喊：“來人，把三姑娘給我拉出去！”

    安二老爺被靈芝一看，火氣都覺消了，小心翼翼扶著她起身，還替她拍拍膝蓋上的土，低聲道：“好孩子，爹知道你難過，不過都已經(jīng)這樣了，還是讓姨娘安心走吧?！?/br>
    靈芝抓著安二老爺?shù)母觳不沃辜钡溃骸暗?，你要信我，姨娘真的不是自殺的，你讓仵作來查查看，一定有問題！”

    外頭進(jìn)來兩個婆子，伸手就要來拉靈芝，被安二老爺一瞪，只好看看應(yīng)氏，又縮了縮胳膊站回去。

    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