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

    文華堂是宋玙停靈之所。

    奠儀局的宮人們這些時(shí)日算是忙了個(gè)夠，前頭剛剛送走位貴妃，后頭又迎來太子，儀制一個(gè)比一個(gè)隆重，幸好前頭賢貴妃搭靈棚所用的好多材料都還在，便趁著撿來搭用在太子的奠儀上，倒也物盡其用。

    程銓來到文華堂時(shí)，從里到外，處處素白一片。

    此值深夜，靈棚下只有東宮一群女眷嗚嗚咽咽半哭半哼，幽幽凄凄，在黝黑夜色下的慘白昏光中，有些瘆得慌。

    隨行小太監(jiān)不由摟了摟膀子。

    正堂中蒲團(tuán)上跪坐著一人，雖位于宋玙靈柩旁，臉卻是望著外頭黑森森的天，嘴角還掛著一絲淺笑，哪里有哭臨的模樣？

    程銓走過去，先在宋玙靈前上了香，拜過禮。

    再走到宋琰面前，“秦王殿下?！?/br>
    宋琰看也不看他一眼：“是父皇讓你來監(jiān)刑的嗎？”

    程銓好脾氣地呵呵一笑，“殿下這是哪里話，兄喪弟服，本是倫常，皇上讓您來哭臨，那是您父子兄弟情深所至。”

    宋琰嘴角的淺笑化為冷笑，斜斜看了程銓一眼：“在我面前，不用來父皇那一套，怎么？看東宮沒了，想著保我來了？”

    程銓對(duì)他的冷嘲熱諷盡數(shù)不在意，聽宋琰這話，當(dāng)初周家滅了之后，他在宣德帝跟前說過的保東宮的話，可是傳到了這位耳朵里的，他眉頭跳了跳，這位在乾清宮也有人哪。

    程銓好言好語道：“老臣食君祿，當(dāng)為君分憂，乃是本分，大周的天下穩(wěn)，老臣的飯碗才穩(wěn)，家宅才穩(wěn)。殿下盡可放心，如今您是大周穩(wěn)當(dāng)?shù)母荆铣甲援?dāng)護(hù)您周全?！?/br>
    宋琰挑了挑眉：“難道本王還有什么不周全的？”

    程銓垂下眼，低低一笑，“只要殿下安心守著春秋，自然是周全的。”

    說完，朝宋琰一鞠躬，弓著身子告辭退去。

    宋琰的隨從鐘晨端了盞熱茶上來，遞給宋琰：“王爺，要不您坐會(huì)兒。程閣老是什么意思，來表忠心的？”

    宋琰眼中閃著光，“他是來警告我的?！?/br>
    “嗯？”鐘晨不太懂，接過宋琰喝了一口茶的杯盞。

    “是讓他來的人的意思，只要我聽話，這天下就是我的?！彼Z氣平淡至極，又隱隱帶著逆意：“看來，父皇是怕我學(xué)他呢?！?/br>
    宋琰冷冷一笑，天家父子，果然無情啊！

    他收了心思，重新微微抬頭看向無垠的天際。

    娘，您看到了嗎？我替您報(bào)仇了，這天下也終歸將是我的。

    可是，您看得到嗎？

    宋琰眼圈兒一紅，有水珠沿著面頰滴落下來。

    半跪半坐了一宿，終于熬到天明。

    宋琰在兩名隨從攙扶下站起身，活動(dòng)活動(dòng)了僵麻的腿，正欲離開，只見寧玉鳳帶著小太監(jiān)過來。

    “秦王殿下?！?/br>
    宋琰神色清冷，“怎么，還要繼續(xù)跪嗎？”

    寧玉鳳微微一笑：“圣上念您苦勞一夜，請(qǐng)您上乾清宮稍歇，陪圣上用過早膳再走?！?/br>
    宋琰面無表情，點(diǎn)點(diǎn)頭：“走吧?！?/br>
    乾清宮內(nèi)，宣德帝一夜未成眠，眼下的兩塊烏青比宋琰的還重，眼袋快掉到顴骨上，費(fèi)力地從床榻上爬下來，七八個(gè)宮女圍著伺候他穿衣梳洗完畢，這才有了幾分帝王的威嚴(yán)模樣。

    他來到外間，宋琰剛進(jìn)門。

    “父皇！”宋琰規(guī)規(guī)矩矩見禮。

    宣德帝一指凳子：“坐下說吧?！?/br>
    宋琰坐下，宮女端上碗碟小菜熱粥，一一布好桌。

    宣德帝親自拿勺盛了碗冰糖燕窩粥遞到宋琰面前，悠悠道：“昨夜都想了些什么？”

    宋琰看了看遞到面前的粥，扯了扯嘴角。

    這么多年了，這個(gè)當(dāng)父親的，竟不知道他從不食甜粥。

    “想著父親的教誨，兒臣以后定當(dāng)好好聽話，助父皇理好朝政。”

    宣德帝心頭一梗，原本的一腔慈父情被宋琰一番堂堂官話澆了個(gè)透心涼。

    他剛拿起的象牙銀筷“啪”一聲，不輕不重?cái)R在碗碟上。

    “就想理朝政了？”

    宋琰聽出了他話中不陰不陽的嘲諷，想到昨夜他還巴巴讓程銓來監(jiān)視警告自己，心頭更加不忿，冷冷道：“為父皇分憂，兒臣難道想得不對(duì)？”

    宣德帝見他仍舊一副冷樣，心底發(fā)寒，“好，你既要替朕分憂，不如先替朕解解惑，你大哥他究竟怎么死的？”

    宋琰早料到宣德帝還要追究這個(gè)問題，淡定答道：“汪昱逆賊調(diào)來反兵，想要將宋玙與兒臣并宋珩三人一網(wǎng)打盡，兒臣與宋珩趁亂逃出，宋玙跑得慢了些，所以死了?！?/br>
    宣德帝氣得臉色鐵青，仍強(qiáng)抑住怒氣：“琰兒，為父不會(huì)去追究這件事的責(zé)任，你放心。但我就是想聽聽，你到底怎么想的？為何狠得下這個(gè)心？”

    宋琰心頭冷笑。

    他怎么想的？

    早不關(guān)心他怎么想的，到現(xiàn)在忽然關(guān)心起來了？

    他自賢妃去世之后心頭憋著的怨恨忽然似洪水一般控制不住滾滾涌出，抬眼看著宣德帝，一字一頓道：“娘被皇后困在西苑小院中的時(shí)候，父皇卻只顧著一個(gè)得痢癥的嬪妃，兒臣也想知道父皇是怎么想的？”

    “啪！”他話音剛落，面上便挨了一巴掌。

    “孽障！”宣德帝手掌生疼，心頭又痛又急，打一巴掌仍覺難以出氣，“哐當(dāng)”將面前白玉瓷碗拂倒在地。

    他好好想和如今這唯一的兒子談?wù)勑?，豈知他竟然翅膀這么硬了，如此大逆不道的話也敢說出口。

    “你不過是仗著如今朕只剩你一個(gè)，就狂妄起來了！不要以為朕真不敢把你怎么樣？！”

    “滾！”宣德帝一揮手喝退上前來收拾碎瓷的宮女，仍氣得手直哆嗦，雙眼神色似想將宋琰生吞了！

    宋琰淡淡一笑，確實(shí)是的，如今他終于可以不再隱忍，當(dāng)著父皇的面說出心里話，真是痛快！

    “兒臣說過了，想怎么樣，都聽您的，父皇還請(qǐng)保重身體。”

    他不痛不癢補(bǔ)了一刀，宣德帝最后一絲想和他交心的念頭終于徹底破滅，程銓的提醒瞬間爬上心，這個(gè)兒子，原來對(duì)他的怨恨已如此深重！

    他當(dāng)真要防一防了！

    宣德帝深吸幾口氣，稍稍緩下來，徐徐點(diǎn)著頭：“好，好，那你就回王府歇息吧，手頭的事都先放下，在秦王府中好好當(dāng)你的王爺?！?/br>
    ☆、第434章 還有一人

    一　　宋琰微微笑著，軟禁么？

    也沒什么不好，反正他面前已經(jīng)什么障礙都沒有，只等宣德帝一死就行，他就不信，他真敢殺他不成？

    他站起身，行完禮，無一絲怨懟，恭恭敬敬退了出去。

    宣德帝仍愣愣呆坐在桌前，他想不通，怎么忽然之間宋琰就變了呢，宋玙也沒了，他的兒子，好像都和他沒關(guān)系了？

    “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