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被綠萼梅的美所震撼，那溫棚里早開的梅片片精致如玉，就如那少女的名諱，秀玉。

    從那以后，他更加喜歡跟在宋淵身后去香家園子里，也喜歡將眼神停在秀玉身上。

    可秀玉，秀玉的眼神總停在大哥身上。

    他的眼神便黯了下去。

    大哥，什么都有，而他，什么都沒有。

    他什么時候才能變成什么都有的人？

    后來，他長大了，受封了郡王，不再住在東宮的偏院里，有了自己的王府。

    父皇為他指婚娶周家嫡長女的時候，他沒有猶豫，周家在京城里有小小的兵權(quán)，對他來說，這已經(jīng)算不錯的好處。

    再后來，有個機(jī)會送上門來，他也沒有猶豫，他抓住了。

    他對香家的人向來沒有好感，去死吧，都統(tǒng)統(tǒng)去死吧！

    可沒想到的是，葉家恐是怕受牽連，連夜遣散了婢仆，一夜之間從京城里消失了。

    從那以后，他再沒見過那像綠萼梅一般的少女，也再未聽到過她的消息。

    誰能想到，葉家竟然一直都在，且將錢莊生意做得這么大這么好！

    宣德帝手有些發(fā)抖，他松開茶盞，將手縮回袖里。

    “那你姑姑她，她還好嗎？”他喉頭似被沸水滾了幾滾，終費(fèi)力說出這句話。

    葉鴻更加訝異：“我姑姑早在十八年前就死了?！?/br>
    宣德帝腦中“嗡”地一聲。

    他在寧玉鳳攙扶下走出匯豐大門，耳中仍回響著葉鴻的聲音：“勇戾太子出事當(dāng)晚，姑姑和太子妃一向交好，一直陪在她的身邊，后來起事失敗的消息傳來，又拼死要送他們出城，后來，和太子妃一起死在追殺途中?！?/br>
    宣德帝牙關(guān)不停打顫，身上發(fā)冷。

    是他害了她，他沒想到她會因?yàn)檫@件事而死！

    她怎么那么傻呢，她是至死都還愛著大哥，所以才拼死去護(hù)那楊陶的吧？

    她怎么能那么傻！

    宣德帝有些恍惚地抬起眼來，正陽門大街上人流如織，這樣的世界讓他陌生得有些不真實(shí)。

    一輛馬車噠噠從門前跑過，清漆車廂窗畔竹簾卷起，他正好透窗看見里面一人的側(cè)臉，渾身如雷擊。

    “攔下她！”宣德帝猛然一喊出聲！

    影衛(wèi)的行動力極其迅速，幾道人影閃電般沖往那馬車，片刻間，那小跑的馬車就被攔截停下。

    那車夫嚇得臉色慘白，還以為遇到當(dāng)街打劫的，可這是天子門前呀，“你們，你們干什么？”

    眾衛(wèi)看向宣德帝。

    “車上是誰？”宣德帝舉起手指，顫顫指向那車廂。

    一影衛(wèi)上前掀起那車簾，車廂里傳來女眷的驚叫聲。

    一女子下了車，聘聘婷婷站到宣德帝跟前，盈盈一福禮，冷靜卻氣憤道：“不知閣下何人，當(dāng)街?jǐn)r我張家馬車作甚？”

    宣德帝死死盯著她臉，忽然松了一口氣。

    他是太恍惚了，才聽到秀玉的消息，讓他有些失神。

    面前這小媳婦兒，鵝蛋臉，蔥管鼻，側(cè)面看起來，像極了楊陶，可楊陶怎么會還這么年輕？

    宣德帝吁出一口氣來，揮揮手，意興闌珊轉(zhuǎn)過身去。

    寧玉鳳上前，塞了兩錠銀到那少婦手里，皮笑rou不笑道：“抱歉，我們老爺認(rèn)錯人了，小嫂子慢走?！?/br>
    那小媳婦兒接過銀子，悻悻然翻了個白眼，轉(zhuǎn)身離開。

    忽宣德帝眼角余光掃到她懷里的花枝，瞳孔瞬間放大來，“等等?！?/br>
    小媳婦兒又回轉(zhuǎn)身，譏誚道：“這位老爺還沒認(rèn)清人嗎？”

    宣德帝死死盯著她懷中的花枝：“你這綠萼梅，哪里來的？”

    小媳婦兒低頭看了看，“這個啊，街東頭有個嫂子在賣花枝，可便宜了，二兩銀一束，聽說可是皇宮里頭的稀罕物呢，買回家過年供在菩薩跟前挺好?！?/br>
    宣德帝還未聽她把話講話，拔腿就往東頭走去。

    珍貴如金玉的綠萼梅，二兩銀一束花枝！

    除了楊陶，除了葉秀玉，還有誰能種出這樣的花兒來？

    還有誰？！

    宣德帝走路跟飛似的，寧玉鳳緊緊跟在身后，一面向后頭護(hù)衛(wèi)招手趕緊把馬給牽過來。

    “皇……老爺您請上馬?！睂幱聒P拽著韁繩過來。

    宣德帝這才定定神，拉過馬韁踩上腳蹬子，一上馬就揚(yáng)鞭，“駕！”，朝街東頭跑去。

    正陽門大街東頭盡處，便是通惠河畔，是個花鳥市場。

    冬日里賣萬年青、金桔樹的倒不少，賣紅梅花枝兒、臘梅盆景的也有，哪兒有賣綠萼梅的人？

    宣德帝策馬打了兩個圈兒，還是沒找到人，仍不死心，還揪著人一個一個問。

    寧玉鳳見他走出匯豐后，神情就不太對，這一路就跟瘋了似的，也不說話也不搭理人，到了這兒逢人便問：“那個賣綠萼梅的在哪兒？”

    問遍了都沒有。

    寧玉鳳皺起眉，懷疑他們是被那個小媳婦兒給耍了，要不然就是搞錯了地方。

    可皇上糾結(jié)這個干嘛？

    “皇上！已經(jīng)快晌午了，咱們先回去吧！”逮著個沒人的地兒，寧玉鳳壓著嗓子苦口婆心勸。

    宣德帝這回不再執(zhí)著繼續(xù)找了，跟丟魂兒似的默然點(diǎn)頭，上了馬。

    寧玉鳳見他臉色相當(dāng)不好，一路也不敢開口相問他是中了什么邪，怎么見了一面匯豐的少東家就變成這樣了。

    “皇上，咱們回宮吧？”寧玉鳳又勸道。

    宣德帝心思飄來蕩去，他也不知自己想抓住些什么，可方才那和楊陶長相極為相似的女子，還有那綠萼梅，都讓他覺得，楊陶沒死！

    他一咬牙，“去燕王府！”

    ☆、第438章 心中有鬼

    一　　宋珩與靈芝正用完午膳，聽說門口有客，二人交換了個眼神。

    宋珩迎出去見到宣德帝，大吃一驚跪地，“皇上？您怎么到這兒來了，臣不知，有失遠(yuǎn)迎，還望恕罪！”

    宣德帝淺笑著擺擺手，扶他起來：“朕就是忽然想出來走走，想起還沒到你府上看過，順便來看看?！?/br>
    宋珩將他領(lǐng)到清歡院花廳中，靈芝得知消息出來見過禮后，照例回避開去。

    宣德帝心不在焉，掃了掃花廳內(nèi)擺得滿滿當(dāng)當(dāng)?shù)母魃杈?，粉白相間的蝴蝶蘭、碗口大開得正艷的山茶、喜慶一片的一品紅，白花黃蕊的水仙，比起宮里頭年節(jié)的裝飾來，毫不遜色。

    “你這兒鮮花不少啊？”宣德帝閑閑問著。

    “是?！彼午窆Ь葱χ骸巴蹂e來無事，就愛種花弄草制香?！?/br>
    宣德帝點(diǎn)點(diǎn)頭：“倒是和你娘有幾分像?！?/br>
    宋珩略顯遺憾，“我娘也會種花制香嗎？我不太記得了。”

    宣德帝微微一笑，“恩，那時你太小，你們宮里后園，有一大片溫棚，都是你娘親手種的花?！?/br>
    宋珩故作恍然大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