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問字字政地有聲：“漏了古今圣人，漏了陛下，漏了他們的父母，漏了這天下蒼生，還漏了你們自己！”

    不知為何，被這樣說后，眾學(xué)子心中反而舒了一口氣。

    竟有種果然如此的安心感。

    宋問眉毛一挑。

    怎么沒有炸毛？

    馮文述起身求教：“請先生直言?！?/br>
    “這篇文章，若讓我來判分。全部零分?！彼螁柼崞鹄钿木碜?，到他面前道：“只有李洵，我會給你六分。”

    李洵接過：“學(xué)生自認，并無多少出彩之處?！?/br>
    宋問道：“不是因為你的文章出彩，只因為你是御史大夫之子?！?/br>
    李洵怒然起身：“先生，慎言！”

    “因為你是御史大夫之子，所以來日你前途無量。你只要開口，你說他們錯，他們便是錯。因為你官大，他們只能受罰?！彼螁柕溃八阅憬袢账鶎戇@篇文章，倒不全是空談，盡是放屁?？扇绻愫退麄円粯?，那你的分，也會和他們一樣?！?/br>
    李洵直接將紙撕了，丟到一旁：“請先生明示?！?/br>
    “明示？這事不需我去明示。我只要你們，做到‘設(shè)身處地’這四字。”宋問回身道，“若今日，你們是守城門吏，現(xiàn)有兩條路給你走。一！違抗軍令。不忠，不義。二！見死不救。不仁，不孝?，F(xiàn)也有一群正義凜然的學(xué)生在后面催著你走，你們選哪條？”

    眾生沉默。

    “孟為！”宋問點道，“你選哪個！”

    孟為沉默。

    宋問卻不給他機會：“說！”

    孟為道：“學(xué)生哪個都不選?！?/br>
    “好！那因你未司其職，百姓硬闖入城，終被你同僚擊斃于城門下。不忠不孝不仁不義，你四個全占！你還累你的同僚也要擔(dān)上不孝的罪責(zé)！”宋問指著他道，“無論作為還是不作為，那群學(xué)生都要將你們罵得狗血淋頭，體無完膚！仔細想想，你做錯了什么？執(zhí)軍令是錯，還是心懷猶豫是錯？”

    孟為埋頭道：“先生，我錯了?！?/br>
    “認錯，認錯抵消不了你對他人的中傷?！?/br>
    學(xué)子弱弱道：“莫非就沒有第三條路走？”

    宋問轉(zhuǎn)向他：“他不過一小小門吏，何來第三條路？你說，你倒是給他指條明路！”

    那學(xué)子別開視線：“暫未想出來。”

    “那很好啊，暫未想出來，先給他們打了罪名。寧可錯殺，不可放過是吧？”宋問罵道，“你以為你誰?。抗?，律法，還是圣人，天道！”

    班內(nèi)再次沉默。

    他們此刻的心情是復(fù)雜的。

    覺著她不對，卻說不出反駁的話來。

    飛速在腦海中，給自己整理思路。

    宋問望著一眾黑壓壓的腦袋，喊道：“都抬起頭來！盯著桌子做什么？”

    眾人不情緣的抬頭。

    看著她的臉能有做什么？

    宋問：“罵的還盡興嗎？你們是否想過，哪怕一個念頭，他們也有自己的難處？”

    馮文述終忍不住道：“門吏人微權(quán)輕，所以無從選擇，進退兩難。方能理解。那金吾衛(wèi)和縣令呢？難道他們也沒錯嗎？”

    宋問過去：“那我問你，金吾衛(wèi)的職責(zé)是什么？”

    馮文述起身，答道：“守衛(wèi)皇城和京師治安?！?/br>
    “奉誰的命？”

    “陛下?！?/br>
    “為何要清道拓寬？”

    “因為道路太窄，馬易受驚，踩傷行人?！?/br>
    “該不該做？”

    “該。”

    “他們可有收受一金一銀？”

    “未曾?！?/br>
    “可有權(quán)利越過縣令向戶部追討稅賦？”

    馮文述聲音越來越低，直到后面已經(jīng)含糊不清：“沒有。”

    宋問：“那你指望他們能做什么？他們做的最錯的事，是將陛下和太子的話，放在心里，處置事件速度太快？還是沒能自掏腰包，給那群百姓賠還攤費？”

    宋問：“你以為金吾衛(wèi)的權(quán)責(zé)是什么？你以為各級官員的權(quán)責(zé)是什么？你以為各司其職是為何意？”

    眾生已經(jīng)一派萎靡。無人搭腔。

    宋問摸摸下巴。

    覺得自己這次還沒說什么嚴重的話，怎么這群憤青就偃旗息鼓了？

    不至于吧？

    “像馮文述這樣的便很好。有問題，就大膽問出來。敏而好學(xué)，不恥下問，是以謂之文也。何況我是你們的先生，問我，是理所當(dāng)然?！彼螁柨滟澋?，“如有異議，自然可以提出，互相探討。像馮文述，孟為，李洵這三人，就做的很好。有自我的間接，所以他們的文章，也最為出眾?！?/br>
    眾生同情看去。

    是了，所以這三人也是被批得最慘的。

    想他們先前也配稱得上風(fēng)流才子，作出的詩賦，廣受吹捧。

    遇到宋問之后，方覺一切皆是飄渺。

    作得好詩，卻做不好官。

    此次已是下了心力，再難找到借口。

    治國之道可以侃侃而談，付之實際卻漏洞百出。

    已不知該如何正視，“所學(xué)為何”這個問題了。

    一而再，再而衰，衰而竭。

    以防有變，他們還是先竭著吧。

    沒人再給宋問牽引話題，宋問只能自己往下說了。

    他們的情緒，嚴重影響她的發(fā)揮。

    咳了一聲，掩嘴道：“我知道你們還想問什么。還有長安縣令嘛。”

    一雙雙求知的眼睛，深情凝望著她。

    “收繳的款項已列入賬目，呈交戶部。收支也照常支取，你讓他從何處抽出一筆錢來？你讓他如何去與戶部，把所交的銀錢再取回來……”宋問頓了頓，說：“縣令這人，確實有些無恥。我也不是很想替他推脫?！?/br>
    眾生：“……”

    她重新過去看了眼文章，道：“說明你們也沒全錯，這次可以給你們個半分?！?/br>
    眾生：“……”

    就不能湊個整？一分也成吶！

    “在你們筆下，所有人都是錯的，所有人都是自私的。的確如此。但，也遠沒有你們想那么罪惡?！彼螁柎敬窘陶d道，“我不是要為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