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9章 番外一林唯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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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唯衍站在喧鬧的街頭,腳上鞋子盡破,身上不知是從哪里扯來的破布。 他抬手摸了摸鼻子,然后繼續(xù)向前。 不知是從走了多久,也不知這里是哪里,但是他覺得這里夠遠了,應該安全了。而且他也累了。 這位瘦弱不堪,看起來只有六七歲的少年,站在鋪子面前,聲線平坦道:“請給我個包子?!?/br> 攤主問:“有錢沒有?” 林唯衍:“沒有?!?/br> 攤主直接罵道:“滾!” 林唯衍頓了頓,朝他頷首:“打擾?!?/br> 也不氣餒,又去了另外一家小攤。重復著同樣的話:“給我個包子。” 攤主:“你買得起?” 林唯衍誠實道:“買不起?!?/br> 攤主不耐轟趕:“走開走開,少妨礙我做生意!” 林唯衍正決定走開。似乎包子對他來說,不是一件重要的事。他只是隨口一說而已。 但其實,如果再不吃東西的話,他覺得自己快餓死了。 他走出沒兩步,坐在旁邊木桌上的一位邋遢老道笑道:“哈哈哈,小子別走,我的給你?!?/br> 林唯衍回身一看。對方舉起手里的包子示意,招手讓他過來。 林唯衍遲疑片刻,搖頭道:“我要新的。” 老道有趣問道:“為什么?” 林唯衍:“我不吃陌生人主動給的東西。” “哈哈哈!”老道拍桌大笑,覺得這小孩兒實在太有意思。對著攤主道:“給他個包子,算老道的?!?/br> 那攤主遂隨手抓了個熱騰騰的包子,遞給林唯衍。 林唯衍接過,捧在手心里,又對二人欠身道:“多謝?!?/br> 說罷就要離去。 老道又道:“小子站住?!?/br> 林唯衍側過身,就見一個東西襲來。他抬手一接,發(fā)現(xiàn)是個錢袋。 老道嘴里咬著包子,笑著揮手道:“拿著,走吧。” 林唯衍大為吃驚。 這人為什么對他這么好?給他吃的,還給他銀子? 他想了想,對方是個道人,修道者應該仁心為上。 自己可憐嗎?他覺得自己真是太可憐了,于是就將銀子收下了。 林唯衍不知道有了錢應該做什么,他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腳。既然吃飽了,那就應該去換身衣服了。 只是,他走過一條街,隱隱便覺得有人在跟著自己。 林唯衍猛一回頭,對方也沒躲。跟著的正是方才那老道。 老道笑吟吟的抬手朝他打了個招呼。 林唯衍皺眉,轉過身跑了起來。 他跑了兩條街,氣喘吁吁的停了下來。覺得方才吃進去的包子,又都給跑沒了,現(xiàn)在有點餓。 他一回頭,一張放大的臉便出現(xiàn)在他的面前。林唯衍大驚,朝后撤去,被自己絆了下,摔在地上。 他不顧疼,迅速拍拍屁股站起來,戒備道:“你跟著我做什么?” 邋遢老道說:“別這樣說,老道哪里跟著你了?老道只是跟你順路而已。” 林唯衍站在原地不動了。這里好歹還人多,他不至于直接動手。 邋遢老道拎著酒壺,半睜著一只眼,對著前面的岔口道:“那這樣,你選一條路,我選另外一條路。你總別說我跟著你了。” 林唯衍想了想,抬手指向左邊。 老道點點頭,便慢悠悠的往右邊街道走去。 林唯衍見他身影消失在人群中,才將信將疑的往另外一邊走去。 他一路都在戒備,看看后面有沒有人跟過來。 確實沒有那身影,才放下心來。一回頭,又是一張放大的笑臉。 “啊!”林唯衍真是受了驚嚇,抬手推了他一把。 老道未等他開口,先說道:“你小子,跟著我做什么?我明明是從右邊走的,你怎么還會到我的前面來?” 林唯衍被嗆了一句,一時找不出由頭來。他微微皺著眉毛,覺得這人不簡單。 老道看他表情,不禁失笑道:“你怕我對你不利?你這樣的毛頭小子,老道一只手就可以制服。你有什么好擔心的?” 他說著解下腰間的酒壺,打開對嘴喝了一口。 林唯衍不滿他的輕視,哼了一聲,忽然縱身撲了過去。 老道一只眼正觀察著他,見狀伸出了空閑的左手。用一根手指,點在林唯衍的額頭。 對方卻并未如他所料的停下來。那股力道極為蠻橫,讓他下意識的縮回了手,手上的酒壺,也因為晃蕩濺出了幾滴。 那老道“咦”了一聲,沒料到這小孩兒力氣如此之大。連忙改用手掌去按,結果林唯衍又向魚一樣從他手下溜走了。 這可真是……厲害了! 老道終于不輕視,旋了個身,抓住林唯衍的衣領。將他往回拽了一步。再手部下移,拎住他的腰帶。然后提起,將人往上一拋,單身舉過了頭頂。 林唯衍掙扎著四肢,吼道:“放我下去!快放個下去!” “哈哈哈!”老道得意笑道,“有本事你再來啊再來!” 旁邊行人已有所懷疑,紛紛圍住了他們。 幾人神色猶豫,似乎要去報官。 老道笑道:“莫要誤會莫要誤會。我這正教訓我小徒呢?!?/br> 街使已經(jīng)聞聲走了過來,提劍皺眉道:“你們這是做什么?你是何人?” 林唯衍看見官兵,臉上頓白。只是他此刻被人舉著,縱然表情猙獰,也可以當作是少年郎的氣憤。 老道說:“我徒兒不聽話,我教教他?!?/br> 街使咋舌道:“將人放下來!大庭廣眾的做什么!” 林唯衍終于得以兩腳落地。他迅速扯了扯身上的衣服,將各處拉好,然后低垂著頭保持沉默。 街使看他一副小叫花的模樣,也不是很上心:“他說的是不是真的?若不是,跟我們回衙門一趟。自會有人替你審問?!?/br> 林唯衍立馬說:“是真的。” 街使點點頭,又對老道教訓道:“街中不可玩鬧,注意些分寸?!?/br> 老道頻頻點頭。 圍觀人群終于散去。 林唯衍抓住時機,轉身便跑。 “別走徒弟?!崩系涝诤竺婧八敖棠阄涔δ阋膊粚W?有了武功,誰人都不用怕,也不用再東躲西藏了?!?/br> 林唯衍遲疑片刻,停下腳步。 “你確實骨骼新奇,是位難能之輩?!崩系傈c著頭朝他走去,“我乃不省派掌門。今日收你為弟子,你來不來?” 林唯衍還是很戒備。 鬼知道什么不省派是什么派,但這人長得很猥瑣就是了。 老道覺得這小孩兒確實有些端倪,但他行事從來隨性而為,也無意去窺覷這小子的來歷。 他從腰間摸了摸,然后掏出一本書丟了過去。 “來來來,這個給你?!崩系勒f,“我就住在城東的運來客棧,你若是想來找我,就去那里?!?/br> 林唯衍捧著書就跑了,這一次,那老道終于沒再追來。 林唯衍對著那書看了許多天,也想許多事情。 他覺得那是他六年人生里,想的最多的一天。但結果其實卻很簡單。 他不能永遠做一個叫花子,他要學武,然后回京。還有比做叫花子更糟糕的事情嗎?沒有了吧?所以他回去了。 老道一眼看見他,笑問道:“學得怎么樣了?” 林唯衍坦蕩道:“我不認字。我太小了?!?/br> 老道:“額……” 老道說:“哎呀,也罷也罷,學字太麻煩了,我給你念一遍,你自己記住了。” 林唯衍點點頭,將書遞還回去。 “這書沒有用,我來教你我不省派的功法?!崩系乐钢f,“你要先回答我一個問題。學武,你想做什么?” 林唯衍思考許久,道:“不知道?!?/br> “不知道好,不知道好哈哈哈?!崩系勒f,“今后再慢慢去想,只有遇到了才會知道。可是等遇到了再學就來不及了。” 林唯衍反問:“那你是為了什么?” “為了……”老道想說為了一口酒,想想還是不要帶壞一個天真的少年,于是道:“為了仁義?!?/br> 林唯衍斟酌片刻。他不大懂,但覺得仁義聽著是個好東西。遂點頭道:“仁義好。那我也為了仁義吧?!?/br> 老道覺得好笑,翹著自己的腳又喝了一口酒。 林唯衍跟那老道走了兩年,隨后他要去長安會見老友,林唯衍便與他分散了。 再見老道已是四年之后。 林唯衍背著一把劍,被人追殺了三個多月。一路在江南地區(qū)打轉。因為名頭太響,最后被老道在嶺南給遇到了。 他還帶著一位姑娘,也是他徒弟。 老道指著他介紹說:“泱風,這是你師兄。” 泱風遲疑片刻:“師兄?” 老道看了眼林唯衍的腳,連日趕路,已經(jīng)起了不少水泡。厚繭中也能磨出水泡,可見艱苦。 他們是用馬,林唯衍可是實打實的腿。 老道說:“你去給你師兄打盆水洗腳?!?/br> 泱風應了一聲,下去倒水。 泱風看著林唯衍的腳泡在熱水里,不忍道:“這實在太過分,這么多人追一個。那些武林同道,也就這樣看好戲?!?/br> 老道說:“青云派的鎮(zhèn)山之寶,被一位十二歲的少年帶走了,如此荒謬。門派顏面盡失,你說要不要追殺?” “是他們自己說的話,出爾反爾不怕顏面盡失嗎?”林唯衍說,“雖然他們是輕敵了,可他們的確是輸了?!?/br> “他們最無恥了。所以不怕別人說他們無恥,只怕別人說他們不行。”老道說,“名門正派都有些齷齪之處。” 林唯衍驚道:“你們是邪派?” 泱風艱澀說:“……我們是名門正派?!?/br> 老道尤為欣慰:“我徒不愧是我徒,都沒發(fā)現(xiàn)你師父的齷齪嗎?” 林唯衍:“……” 林唯衍從身側拿過劍,放在手上掂了掂,皺眉道:“這把劍,不好?!?/br> 泱風:“青云派鎮(zhèn)山之寶,堪稱武林奇寶的青云劍,你也覺得不好?” 林唯衍:“不好。它錯了?!?/br> 泱風跟不上他的步子:“???” 老道笑道:“劍沒錯,是人錯。” 林唯衍:“是劍引人犯錯。” 老道:“是心惹人犯錯。” 林唯衍想了想,覺得找不出反駁的。確實是對。于是“嗯”了一聲,不與他爭辯。 水涼了。 泱風將擦腳的毛巾遞給他,然后端起水盆先放到旁邊,問道:“既然這劍這么麻煩,你為什么不還給他?” “不還。”林唯衍皺眉道,“不樂意還?!?/br> 這還了顯得多不痛快? “這樣吧。”老道說,“你不適合用劍,劍太鋒利,是個殺器。身攜殺器的人,難免也會帶上殺氣。我看你力氣大,又靈敏,不如用棍?!?/br> 林唯衍皺眉想了想,說道:“棍,不能震懾敵人?” 老道呵呵笑道:“誰說的話?不能震懾只是他學藝不精而已。敲山震虎聽說過嗎?” 老道腳一勾,挑起旁邊的長凳。他抓著長凳的尾端,豎著往地上一頓。 那一頓渾厚有力,仿佛地面也在輕微顫動,耳邊嗡嗡的全是氣浪。說不出的氣勢霸道。 林唯衍滿心歡喜的站起來道:“好。我用棍!” 泱風在一旁聽著,驚道:“融了?這未免太過可惜了吧?” 知道什么叫武林奇寶嗎?這隨意一融,那是千金難換的門派象征。 她師父素來瘋癲,不想,竟然還能找到應和的人。 “反正都是我在用,有什么可惜的?”林唯衍說,“那就把它融了吧。” 老道迅速找了一間打鐵鋪,借用了他們的地方。他一揮手,林唯衍也毫不猶豫的將劍丟了進去。 泱風看著那鐵塊逐漸化成鐵水,站在一旁擦了把汗,還是心疼道:“太可惜了?!?/br> 只有她一個人心疼,想想便更痛了。多疼幾下才能對得起這把劍的地位。 老道笑指她:“說明你道心不穩(wěn),還是放不下?!?/br> 泱風一臉莫名道:“這本來不是我的東西,我有什么放不下的?” “它本來就是一塊鐵,又有什么可惜的?覺得可惜,就是舍不得,舍不得,就是放不下。誰讓你放不下?是世俗?!崩系乐钢治ㄑ苷f,“你看你師兄,他為什么能做你師兄,因為他可以放得下?!?/br> 泱風歪頭道:“他年紀小,還不懂罷?!?/br> “他雖然年紀小,卻不能說他不懂。他懂的比你多了?!崩系勒f,“你自幼在門派長大,所見所聞都是門派的事。而他自幼在江湖長大,天下間的事他都有聽過看過。他的見聞,絕對不比你少。他怎么會不明白這把劍的價值?怎么會不明白,錢是個什么樣的東西?如果他真的不明白,不會背著這把劍,千辛萬苦的躲了三個多月?!?/br> 泱風沉默下來。 老道說:“縱然他挨凍受餓,也沒有丟掉那把劍。同樣的,縱然這把劍價值連城,他也可以二話不說就把它毀了。” “哪怕是痛苦的事情,他可以讓自己的拿起。哪怕是快樂的事情,他也可以讓自己放下。他知道自己什么時候該做什么事?!崩系罁u頭晃腦道,“別人覺得這孩子是個瘋子,但這孩子其實很了不得的?!?/br> 泱風肅然起敬。 老道:“這世上,有的人,注定是平凡人。但有的人,天生就有道心。所以,圣人總是少的。” 泱風點頭說:“我就是個普通人。” 老道說:“普通人沒什么不好,做好普通的事,就很好?!?/br> 林唯衍將寶劍融成長棍之后,糾纏他的人終于散去。他在武林也聲名鵲起。 這位年紀輕輕的少年,有一身難以想象的武藝,還有一個難以揣摩的腦子。 他師父還有事,要繼續(xù)留在嶺南,林唯衍卻決定繼續(xù)走走。 不停的奔走,能讓他忘卻許多事。能讓他覺得,奔波跋涉是一場解脫。 可是不停的漂泊,他有點累了。等到他覺得自己可以放下的時候,他再去面對那件自己放不下的事。 晃眼又是四年一過。 林唯衍決定回長安看看,此前想見一面老道,就去嶺南找人。 果然,他還在嶺南的。但泱風似乎已經(jīng)回門派了。 林唯衍說明來意,老道說:“我正要去會會我的老友?!?/br> 林唯衍:“長安?” “余杭?!崩系勒f,“一同去?” 林唯衍想了想,頷首。 老道的老友,便是江浙一帶有名的大儒孟樂山。 老道指著他說:“我這徒弟,武藝高強,道心堅固,我很喜歡??上偸撬奶幤?,不能繼承我的門派?!?/br> 孟樂山問:“今后是想去哪里?” 林唯衍說:“長安。” “巧了,我有一位朋友,近日也去了長安?!泵蠘飞秸f,“她是孤身前去的,行事有些莽撞。京城形勢復雜,我怕她有危險。既然你去了長安,可否多照應照應她?” 林唯衍遲疑片刻道:“我是去做事的。我要去找人?!?/br> “想必是個不好找的人?”孟樂山說,“她是個很聰明很聰明的人,又喜歡多管閑事。你要是有事去找她幫忙,她應該會出手相助?!?/br> 林唯衍:“是嗎?” 孟樂山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繼續(xù)笑道:“是的。她叫宋問。我想,你與她或許合得來?!?/br> 林唯衍:“試試?!?/br> 小巷口。林唯衍抽出長棍,從墻頭跳下。 “你好。我叫林唯衍?!绷治ㄑ艿?,“一百兩,多少人我都救下你。還有你的朋友?!?/br> 他終于靠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