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只聽一聲怒喝，“葉躍，你在干什么？”

那是mama的聲音，他嚇得一哆嗦。

謝暄的兩只手原本就時刻在下面伸著，這時候趕緊上前一步要去接小孩，但孩子雖受了驚嚇，還是牢牢抓住了樹枝，沒有掉下來。

謝暄皺著眉頭轉(zhuǎn)頭，“謝亞，你嚇到他了?！?/br>
謝亞正后悔自己的莽撞，但她不愿在謝暄面前示弱，嚴(yán)厲的目光盯著小孩兒，沉聲道，“葉躍，下來?！?/br>
小孩趴在樹上，手上還緊緊攥著那朵花，他根本下不來。

傭人見機(jī)立刻上前，將小孩抱下來。小小的人又變成那個沉默寡言的孩子，眼神有些畏懼地不敢看母親。

謝亞的臉上布滿陰云，“我說過多少次，不要學(xué)那些沒教養(yǎng)的小孩?！?/br>
葉躍低著頭，小聲說：“對不起，mama?！?/br>
謝暄看不過去，忍不住插嘴，“謝亞，你太嚴(yán)厲了，跳跳還是個孩子，愛玩是正常的?！?/br>
謝亞抬頭看向謝暄，目光犀利，“現(xiàn)在不教好，等著將來變成一個沒心沒肺的人嗎？”

這話明顯影射著什么，謝暄的唇角繃成一條直線，說：“我知道因為姐夫的事，你心里不痛快?！?/br>
謝亞便不再掩飾自己的怒氣，“既然你說起來，那咱們好好攤派攤派，謝暄，遺失投資案的機(jī)要文件是你姐夫不對，可他也不是故意的，你把他調(diào)離現(xiàn)在的位子是什么意思？”

“他的一個不小心，你知道公司要損失多少嗎？參與人員的半年努力全部白費(fèi)了，我不能不給他們一個交代，如果這份文件落入對頭公司，損失更是不計其數(shù)——”

“損失損失，張口閉口就是損失，能損失多少？謝家難道還缺這么點(diǎn)錢嗎？那是你姐夫，不是別人！”

謝暄不想跟謝亞吵，冷靜地說：“他也是謝氏的員工。”

謝亞怒極反笑，“當(dāng)初你跟謝暉爭得頭破血流的時候，你姐夫可沒少幫你，這你還記得嗎？”

謝暄不做聲，十歲的葉躍看mama和舅舅爭吵，抿著嘴唇一聲不吭，眼里都是不安，傭人早就站得遠(yuǎn)遠(yuǎn)的，低著頭不敢過來。

謝亞冷冷地看著謝暄，“我怎么會有你這樣冷血的弟弟。”她說完，一把拉起葉躍的手，朝自己的車走去，高跟鞋篤篤地敲在地面上，冰冷而肅殺，葉躍的腿短，跟不上他mama的腳步，走得跌跌撞撞，手上緊緊攥著那朵玉蘭花，還回過頭來看他的舅舅——

傭人知道謝暄心情不好，沒有人拿瑣事去打擾他，連腳步都放輕了。謝暄靠在二樓陽臺的躺椅上，手上的一本書很久都沒有翻動一頁，陽光很暖，早天的云那樣軟，他不知不覺睡過去，也不知睡了多久，半夢半醒間，他覺得有人給他蓋了一條薄毯，有一個氣息靠近他，柔軟的唇瓣擦過他的唇畔，察覺到他要離開，謝暄忽然抓住他的手腕，一個呼喚脫口而出——“明玉——”

那人頓了下，沒有掙脫。

謝暄漸漸清醒過來，看清眼前的人，是馮開落，他的手腕還沒自己抓著，微弓著身看著自己，深棕色的眼瞳有一種深沉的感情呼之欲出。

謝暄放開他，從躺椅上坐起來，“開落？你怎么過來了？”

因為謝暄坦然的態(tài)度，馮開落有些失落，因此抿著唇?jīng)]說話。

“來了很久了？”謝暄掀開薄毯，要站起來。

“小哥為什么要喜歡謝明玉？”

謝暄已經(jīng)走到陽臺門口，聽見這話，頓住了腳步，緩緩地轉(zhuǎn)過頭去。馮開落的身子僵直著，眼睛明亮得懾人——

謝暄沒有說話，久久地看著他，像要看穿他的一切心思。這種宛若手術(shù)探照燈似的目光讓馮開落的臉燒起來，有種無處躲藏的狼狽，但他還是執(zhí)拗地看著他，“他不好——他跟南生哥一樣，都只想到自己，他們都讓你傷心，他們不配愛你——”

“你閉嘴！”謝暄的臉色很難看，語氣很嚴(yán)厲。

馮開落嚇了一跳，謝暄對他一向溫和，他從未見過謝暄發(fā)怒，心底便有些惴惴，他低下頭，小聲地說：“對不起，小哥?！?/br>
謝暄勉強(qiáng)緩了緩臉色，“我的事你不要管，你過來有什么事嗎？”

馮開落的臉色有點(diǎn)白，搖搖頭，他本來的確是有事，但現(xiàn)在——

謝暄也沒有心思探究他的心理，只說：“時間不早了，陪小哥吃飯吧。”

晚飯后馮開落就離開了，走的時候情緒依舊不高。謝暄回到起居室，傭人送來一封信，謝暄覺得奇怪，他實在想不出會有什么人寫信給他。他拿起來看了看，信封是黃色的牛皮紙，上面的字是用藍(lán)黑色的鋼筆寫的，娟秀中帶著風(fēng)骨，尤其在勾畫中透出一種擋不住的鋒芒。沒有寫寄件人的地址和姓名。

謝暄用裁紙刀將信啟開，里面的信疊得非常整齊，用的是最普通的白色單線信紙，開頭也是規(guī)規(guī)矩矩——

謝暄：

你好！

這樣冒昧寫信給你，我感到很抱歉，但有些事情又覺得如果不告訴不好。

不曉得你還記不記得我，記不記得周塘有一個女孩子叫孫蘭燁，做過你一年的同桌，有一次，在河邊的磚窯，忽然哭得仿佛世界末日一樣，那是我剛得知我不是爸媽親生的，覺得自己是這個世界上最可憐的人，沒有人愛我。你明明同周南生走掉了，卻又折回來了，默默地將一方干凈的手帕放在磚垛上。你沒有說一句安慰的話，卻讓我覺得溫暖，多少年過去了，我還記得當(dāng)時的情形。盡管你現(xiàn)在功成名就，風(fēng)光無限，然而在我的心里面，最鮮明的印象還是那個有點(diǎn)瘦弱有點(diǎn)憂郁的男孩子。

這樣啰啰嗦嗦你一定覺得煩了吧，其實我要說的是，去年八月份的時候，我回周塘看爸媽，遇上了周南生，他是一個人，我們大約有十幾年未見了，他的變化挺大，這種變化不僅僅在于外貌，更在于一種內(nèi)在的氣質(zhì)——我印象中的周南生一直是周塘的孩子王，會玩，會鬧，豪氣，仗義，有點(diǎn)玩世不恭，但絕不笨——而那時候坐在我面前的人成熟、理智、內(nèi)斂、大氣，這或許是時間給予他的禮物——

我們聊了很久。真難以想象，小時候我是多么討厭他，現(xiàn)在卻坐在一起聊得那樣愉快——我們聊小時候的事，釣龍蝦，摸螺螄；聊教過我們的那些老師，小學(xué)六年級時教了我們半學(xué)期語文的女老師，我們還吃過她的喜糖，結(jié)果結(jié)婚不到半年就離婚了，聽說前段時間終于又結(jié)婚了，初中的數(shù)學(xué)老師家里開了一家快餐店；我說他小時候那樣喜歡欺負(fù)我，一定喜歡我，男孩子總是這么幼稚，周南生既不肯承認(rèn)喜歡我也不肯承認(rèn)欺負(fù)過我，我們兩個三十多歲的人就在咖啡館像孩子似的大聲爭論，彼此大笑，引來旁人側(cè)目。時間真是好東西啊，曾經(jīng)那些如此難以啟口輾轉(zhuǎn)反側(cè)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