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隱云香-紫狂(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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柔軟的麂皮擦過飛叉。 那柄飛叉齒長三寸,兩股,柄四寸,銅六鉛三錫一,重四兩九錢。 叉尖呈現(xiàn)出鋒利的光澤。 上面刻有他的名字:鸛辛。 「我們是鸛鳥的后裔?!?/br> 鸛辛說:「它是我們的神靈?!?/br> 「你們崇拜鸛鳥,夷南人崇拜水蛇,姑胥人崇拜魚,離人崇拜火,我們酈渚 崇拜的是白鶴。所以我叫鶴舞?!?/br> 鶴舞輕盈地飛起來,白衣飄飄,彷佛一隻潔白的雪鶴。 她軀體纖柔,細黛的眉枝婉約如詩,只有這以土為母,以火為父的南方大地 ,才會有這青瓷般的姣美女子。 一直沒有作聲的祭彤突然張開嘴,吐出一團火焰,幾乎燒到鶴舞的白衣。 鶴舞驚叫著飛開。 祭彤發(fā)出「嗷嗷」 的怪笑聲,一邊作了個鬼臉。 鶴舞很生氣,她從衣袖裡甩出一枚鶴針,刺向祭彤的手腕。 那針中間是鏤空的,破空時會發(fā)出悅耳的聲音。 被它刺中的時候,鮮血會像小鳥一樣悅耳地歌唱著,飛快地流乾。 破空聲突然一凝。 子微先元兩指挾住鶴針,眼睛看著前方,手指豎在唇邊,輕輕「噓」 了一聲。 遠處的山坳中,一股濃黑的煙霧直上晴空。 樹葉上閃爍的陽光漸漸黯澹下來。 「那是什么聲音?」 祭彤問。 「歌聲?!?/br> 顴辛說。 「女人的歌聲。」 子微先元說。 「女人們在唱一首高興的歌。」 鶴舞說:「但她們的聲音很悲傷。」 明淨的陽光突然變成變成暗紅色,彷佛黏稠的鮮血浸入森林。 受驚的鳥雀紛紛飛起,發(fā)出嘈雜的叫聲。 鸛辛抬起手掌,邪惡的光線與他的手掌一碰,緩緩朝兩邊流開,在他們身周 留下一片空白。 樹葉彷佛承受不住光線的重量,一點一點彎折下來。 飛鳥和獸群都奔走殆盡,耳朵裡傳來自己的心跳聲,還有遠處飄淼的歌聲。 透過血紅的陽光,那歌聲越來越清晰。 「月滿天心兮,百草伏畦。瓊枝滿庭兮,入奉君虞。流光瑩度兮,丹渥莢席。采采女心兮,悅爾君析……」 忽然間,枝葉彈起,彎折的枝葉恢復正常,光線中的血色像煙霧一樣消失了 ,陽光重又變得明亮。 那些歌聲也杳然遠去。 彷佛胸口搬開一塊大石,四個人都鬆了口氣。 「他走了。」 子微先元道。 「是哪裡?」 鸛辛放下手。 「銅鼓呢?」 祭彤說。 「那些女人是誰?」 鶴舞心有馀悸地問。 子微先元收起腿,想了想,又把另一條腿也收起來,以一個舒服的姿勢側躺 在半空中。 「喂,崇拜龍的傢伙。」 祭彤臉色不善地說道:「如果你睡著,我會把你的頭髮和眉毛都燒光?!?/br> 「我在思考?!?/br> 子微先元閉著眼,手指輕輕敲了敲腦袋。 「你們的問題都很好,剛才是哪裡?為什么沒有聽到銅鼓?那些唱歌的女人 是誰?」 「峭魃君虞,那個吃掉盧依所有長老的魔王已經(jīng)伸手向夷南。夷南的辰瑤女 王接到書信,梟魔要求她把金杖玉牒送入梟峒,并在銅鼓上刻下自己的名字?!?/br> 「這個我們知道?!?/br> 祭彤不耐煩地說道:「我們剛從夷南城離開,銀翼侯親自告訴我們這些。」 子微先元換了個姿勢,「據(jù)說峭魃君虞每次出征,都要敲響他的銅鼓,召喚 幽靈為他作戰(zhàn)。每個在銅鼓上刻下名字的人,法力都會被巫鼓吞噬?,F(xiàn)在我先來 回答個問題——根據(jù)我的判斷……」 「那是一個村落?!?/br> 鸛辛低著頭說:「位于森林邊緣,屬于夷南?!?/br> 他把脫編的竹簡一枚一枚排好,拼出一幅完整的地圖。 「與我的判斷一致。」 子微先元毫不臉紅地說道:「那么祭彤的問題就很好回答了。佔據(jù)一個村子 不需要使用巫鼓,梟魔的梟武士已經(jīng)足夠摧毀它?,F(xiàn)在我猜想,那個村鎮(zhèn)所有人 都被屠殺。這是峭魃君虞在向夷南女王示威?!?/br> 「那么我們還等什么!」 祭彤從樹上跳下來,「我們該立刻追上去,像宗主吩咐我們的那樣,殺掉他!」 . (全拼). 記住發(fā)郵件到. /家.0m /家.оm /家.оm 哋阯發(fā).оM 「我在等天黑?!?/br> 子微先元道:「所以你們最好像我——你們尊敬的小師叔一樣,趁峭魃君虞 的武士還沒有發(fā)現(xiàn)我們,立刻閉上眼睡一覺?!?/br> 「先元!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那些女人是誰?」 鶴舞氣急敗壞地說道。 「梟御姬?!?/br> 子微先元睜開眼,認真對鶴舞說道:「在你聽師叔的話睡覺前,最好向你的 神靈祈禱,不要因為粗心被峭魃君虞抓到。否則他的梟御姬會唱著歌把你吃掉, 連一根腳趾都不留?!?/br> 鶴舞恨恨瞪了他一眼,「你胡說?!?/br> 子微先元板起臉,「不尊敬師長是要被罰削木簡的。」 祭彤打了個呵欠,嘴巴裡冒出一股火苗,「太可怕了。我寧愿削一車竹簡也 不愿意削一根木簡。鶴舞,你不用擔心,如果受罰,先元會很高興幫你削的?!?/br> 子微先元也打了個呵欠,意興闌珊地說道:「我會記下的?;厣綍r我會儘量 客觀地向墨宗主反映我所受到的不公正,同時也是缺乏禮儀的待遇?!?/br> 鶴舞氣惱地踢了子微先元一腳,「你還沒說完。我不信那些漂亮的女孩子會 吃人?!?/br> 子微先元翻了個身,感興趣地看著她,小聲問:「你怎么知道那些女孩子很 漂亮?」 「她們的聲音很好聽。」 子微先元歎了口氣,「你記得海上那個女妖嗎?她的歌聲就像天籟,連聾子 水手都會被她的歌聲迷惑??伤哪槨忑堅谏希喼本拖癖灰粭l掉牙的老鱷 魚啃過,然后被一匹瘸了腿的野馬狂踩,最后還……」 鶴舞打斷他,「你還沒告訴我她們?yōu)槭裁闯匀?!?/br> 「因為峭魃君虞不給她們?nèi)魏问澄??!?/br> 子微先元平靜地說道:「沒有人rou可以吃的時候,她們會吃彼此的rou?!?/br> 鶴舞臉色漸漸變白,最后終于忍不住嘔吐起來。 子微先元同情地說:「我本來不想告訴你的?!梗?/br> 眼前的景象印證了子微先元的猜想。 村裡所有男女全部被屠殺,房屋被燒毀。 村子中央被一股強大的力量夷為平地。 尸體堆放整齊,顯示出屠殺者獨特的細緻與耐心。 面朝著北方夷南城的方向,所有的頭顱被砍下堆在一處,壘成一座尖塔,然 后是手臂、手掌、軀干、大腿、小腿和雙腳,就好像所有人被集合起來,然后按 照身體部位,重新分成七份。 死者包括老人、兒童、成年男女,甚至還有嬰兒。 所有鮮血被收集在幾隻巨大的陶罐中,用木柴煮沸以后,還被人好心地加入 皂莢,避免發(fā)出惡臭。 鸛辛立在一道殘存的牆壁上,警覺地望著四周。 子微先元很慶倖鶴舞沒有來,否則她會作惡夢的。 祭彤在山下陪鶴舞,如果他看到這一幕,會憤怒地直接沖入梟峒。 相比之下鸛辛表現(xiàn)得最冷靜,事情交給他也最令人放心。 但子微先元知道鸛辛一旦沖動,沒有任何人能夠攔得住他。 這樣看來,鸛辛最不應該成為宗主,他可能對一萬次,但只要一個錯誤,就 可能毀掉云池宗。 「這是什么?」 鸛辛拔開浮土,用飛叉挑出一條銀光閃閃的鏈子。 子微先元接過來仔細審視。 銀鏈作工很精緻,不像是這村子能夠擁有的物品。 「有人搶到我們前面了?!?/br> 子微先元拍了拍手。 「是法器嗎?」 鸛辛道:「我感覺到它殘存的力量?!?/br> 「你解不開的?!?/br> 子微先元說:「除非放到碧月池的祭壇上,由祭司親自施法,才會知道他們 的月女為什么會把秘法護鏈丟在這裡?!?/br> 「碧月池的月女?你確定嗎?」 子微先元揚了揚眉頭,「看起來很相似。除了她們,很少有人會用這種護鏈?!?/br> 碧月池是南荒碧月部族崇奉的圣地,擁有月神血統(tǒng)的大祭司,是部族至高無 上的神靈,她身邊的少女被稱為月女,意思是月神的女兒。 碧月族相信,他們是月神的后裔。 每年七月,當映入池水的月光變成碧綠,除了被選中侍奉神靈的圣女,每個 年滿十六的月女都將登上祭臺,把貞潔之血灑入碧池。 月女沒有固定的丈夫,卻可以養(yǎng)育子女。 . (全拼). 記住發(fā)郵件到. /家.0m /家.оm /家.оm 哋阯發(fā).оM 因此其他部族往往譏笑月女是妓女的別稱,但在碧月部族,每一位月女都受 到崇敬。 「碧月池也受到邀請?」 「你知道,」 子微先元道:「百越的諸侯與來自北方湖澤的強國已經(jīng)戰(zhàn)斗了十年,他們不 希望在自己背后出現(xiàn)一個無法控制的魔王。在玄司閣的會議上,諸侯向邀請來的 各秘御法宗宣佈了足夠豐盛的賞格,甚至包括這樣的承諾——殺死峭魃君虞的人 ,將獲得他佔據(jù)的所有土地和子民。同時夷南也聲稱,會另外支付一部分土地作 為酬勞?!?/br> 「我們需要土地嗎?」 鸛辛問。 「當然……不是,」 子微先元歎了口氣,「不是你想像的那樣,我這樣給你解釋吧,它的意思是 :殺死峭魃君虞,意味著你會取代他,成為一位合法的南荒王者。記住,是被百 越和南荒諸族共同承認的。云池宗當然不會反對門下出現(xiàn)一位王者。其他秘御法 宗也抱著同樣的心態(tài)。至于碧月池??此齻兊男雄?,心情似乎比我們更迫切?!?/br> 越過川澤密佈的百越平原,再往南,森林越來越茂密。 連綿不絕的大山,會在暗夜移動的沼澤,無處不在的瘴氣,大片大片未曾耕 耘過的土地,鱷魚、鴆鳥、數(shù)不清的野獸與毒蛇……這一切構成了南方最神秘的 區(qū)域——南荒。 這裡生活著數(shù)十個不同的部族,幾乎每個部族都有自己崇拜的神靈或者魔鬼 ,有自己的巫師和祭司,同時還流傳著許多被稱為秘御法宗的神秘教派。 其中影響最大的,莫過于昊教和翼道。 與根基深厚的南方教派相比,源于北方的云池宗屬于后起之秀,但也因此少 了許多負累。 昊教是百越國教,勢力凌駕于南方諸秘御法宗之上,門內(nèi)多是百越貴族。 翼道長于醫(yī)毒巫術,在南荒曾經(jīng)擁有巨大的影響力。 但由于與昊教交惡,隨著百越的興起,勢力已經(jīng)越來越弱。 其他大多數(shù)宗派則像碧月池一樣,屬于某個部族。 南荒諸秘御法宗,以云池宗門下弟子最為繁雜。 就像他們四人,鸛辛來自渠受,鶴舞來自酈渚,祭彤是離人,而子微先元則 來自遙遠的東方。 同一宗派內(nèi),能夠彙集這么多不同種族的弟子,在南方絕無僅有。 經(jīng)過無數(shù)次戰(zhàn)火,南方諸族達成一種微妙的平衡。 無論夷南、姑胥、離族、渠受、酈渚、碧月,還是被毀滅的盧依,都承認百 越是整個南方的主人,百越也因此以南方的保護者自居。 而峭魃君虞的出現(xiàn),打破了這種平衡。 百越覺察出失衡的危險,但與北方強國的戰(zhàn)爭使百越無法抽出足夠的力量除 掉峭魃君虞,因此拋出這樣一個足夠誘惑的條款,希望能借助諸秘御法宗來化解 威脅——至少不用擔心那些心懷異志的宗派往自己背后再捅一刀。 鸛辛收回飛叉,「墨宗主說,我們是為了剷除邪惡?!?/br> 子微先元驚訝地看著他,「當然了,我們正這么做,這與酬勞沖突嗎?當然 ,有酬勞大家會更積極一些,這樣很好。而且我認為,如果讓云池宗成為南荒王 者,會更好地剷除邪惡。你可以想像讓碧月池的月女來當南荒王者嗎?」 「不好么?」 鸛辛說。 子微先元張口結舌。 良久才道:「我也不知道……」************子微先元流星般 劃過樹梢,大聲道:「村子裡的人都死光光了,連一個能喘氣都沒有!」 「我們該往哪邊追?」 祭彤望著周圍漆黑的森林。 「來吧。」 子微先元在空中一個轉折,毫不停頓地朝另一個方向掠去。 鶴舞輕盈地飛起,她張開雙袖,絲一般柔滑的長髮在白衣上飄舞。 祭彤邁開大步,疾奔幾步之后,突然躍起,攀住頭頂?shù)臋M枝,翻到樹上,他 手腳并用,彷佛一團火焰在林中跳動,速度絲毫不遜于鶴舞。 鸛辛勐然停住。 他高高站在一棵巨松頂上,挺拔的身形彷佛明月中的剪影。 他拔出背后的飛叉,右手捻出一個奇異的法訣,微微側過身。 一陣微風拂過,他的身形彷佛被月光滲透,融化在空氣中。 黑暗傳來氣流振動的聲音,接著一頭巨大的夜梟出現(xiàn)在空中。 它的翅膀長度超過一丈,碩大的眼球在月光下發(fā)出碧綠的光芒,梟爪和鉤狀 的巨喙上都帶著鋒利的鋼套。 在它背上,騎著一個渾身甲胄,只露出雙眼的高大武士。 他左手拿著一隻團盾,右手持著一支石矛。 武士一掙腕上的韁繩,夜梟張開巨喙,發(fā)出金屬般響亮地鳴叫聲,展開雙翼 停在空中。 武士兩眼緩緩掃視四周,片刻后,他扯住韁繩,夜梟無聲地轉過身,朝來路 飛去。 一柄飛叉從虛空中疾射而出,穿透了武士的胸膛。 夜梟「嘎」 的大叫一聲,斗然拔高丈許。 就在它前方巨松頂部,驀然現(xiàn)出一個身影,鸛辛騰身躍上半空,不等夜梟飛 起,就抓住了梟爪。 他腰身一擰,抬腿把武士的尸身蹬開,接著翻身躍上梟背。 夜梟往下一沉,墜落少許,接著奮力拍打翅膀,一邊試圖把背上的不速之客 甩下來,一邊大聲鳴叫。 鸛辛抖開韁繩,在夜梟頸中纏了數(shù)圈,然后用力一勒。 夜梟叫聲被勒住,但這隻兇禽性子勇悍,仍拼命掀動背嵴,試圖從他手中掙 脫。 一個錦衣玉帶的公子出現(xiàn)在松枝上,他挽起衣袖,大聲道:「鸛辛!狠狠揍 它!這死鳥!太不老實了!」 鸛辛揮拳打在巨梟頸中,夜梟頭被打得歪到一邊,仍沒有停下。 鸛辛換了部位,對著梟翅根部一頓暴揍,夜梟翅膀擺動得越來越艱難,它掙 扎著飛了片刻,最后像一塊巨石墜入密林,撞得枝葉紛飛。 那名武士心臟被飛叉刺中,早已斃命。 他長相兇惡,沒有留鬍鬚,頭髮也被切斷,鼻上帶著一隻粗大的銅環(huán),額角 和脖頸都刻著黑紅的花紋。 祭彤撕開他堅硬的犀甲,只見他身上也有同樣的紋身。 「應該是南荒深山的部族?!?/br> 子微先元審視著武士的紋身,「這樣奇特的花紋,我從來沒有見過。」 沒有人知道峭魃君虞出自哪個部族,崇拜什么樣的神靈或者魔鬼。 一年前,他突然在大山深處出現(xiàn),開始了對盧依的征服。 經(jīng)過幾場一邊倒的屠殺,蒙受了巨大損失的盧依長老們提出議和,將峭魃君 虞當成能帶來和平的貴賓請進城市。 這是一個不可饒恕的錯誤。 一天內(nèi),盧依的主城就淪為一座地獄。 騎著巨梟的武士盤旋在城市上空,投下毒火和利箭。 所有倖存的居民淪為奴隸,長老們則被當成食物,供盧依新主人食用。 「有人相信,梟武士是不會死的妖魔。看來那只是一個被夸大的謠言?!?/br> 子微先元放下尸體,饒有興趣地觀察那頭巨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