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汌在安眠藥過去后,短暫地清醒著,盯著他,“我是醫(yī)生,我是……想要幫人戒大煙的醫(yī)生……” 譚慶項拿著注射針筒,看向傅侗文,舉棋不定。 傅侗文曾經(jīng)為這個四弟,親自挑選過周歲的生辰禮,挑選過來家中教書的西洋先生,甚至去英國后,還做主給他挑選學(xué)校,只有這一個專業(yè)是傅侗汌自己選的。這是他的志向,畢生志向,他沒有權(quán)力替他選擇接下來的人生路。 周而復(fù)始的咒罵哭泣和哀求,折磨著侗汌,也折磨著他。 傅侗文不知道在被綁走的半年里,傅侗汌是否也如此哀求過那些市井流氓,他們不會把他綁在床上,強(qiáng)行控制,他們要看的就是這個高高在上的世家公子跌落泥潭。 那天夜里,雪滿京城。 侗汌終于不堪折磨,松口問傅侗文討要嗎啡。 傅侗文一言未發(fā),走出暖閣,不久譚慶項就來為床上的人注射了他需要的東西。傅侗文隨后親自端了一盆熱水進(jìn)來,在guntang的水里,緩緩地絞了手巾,擰干,為四弟擦臉和手。 自從他被綁在床上,這屋里就沒來過下人,伺候四弟的只有他和譚慶項兩個大男人。 侗汌眼睛微微瞇著,靜靠在床邊,他獲取了片刻解脫。 傅侗文給他換了干凈的襯衫長褲,還在笑著調(diào)侃:“三哥比你高一些,褲子要卷起來穿?!?/br> 侗汌在床上,也笑,啞聲說:“三哥,還記得去英國游輪上,我被剃了個和尚頭嗎?” “怎么不記得?”他掂著手巾,長嘆,“那是最落魄時了?!?/br> 侗汌含笑不語。 論落魄,應(yīng)該是今夜。他輸給了自己,自尊輸給了藥癮。 “休息吧。”他說。 “三哥,”侗汌低聲道,“給我來一桿大煙吧。” 短暫的安靜。 他,侗汌和譚慶項都不約而同地停住。 最后,還是他先笑了,說:“你和慶項不是有了共識,和嗎啡比起來,大煙算不得什么嗎?應(yīng)該不需要那個了?!?/br> “最后一次?!倍睔鰣猿帧?/br> 傅侗文和他對視良久,點頭,把手巾丟到銅盆里,端著水出去了。 他吩咐下人們準(zhǔn)備煙土和煙具,喚來家里的一位最擅燒煙的丫鬟,進(jìn)屋伺候。 窗外飛雪,窗內(nèi)煙霧繚繞。 傅侗文和四弟都穿著白色的襯衫,他把自己的西裝外衣搭在四弟肩頭,抄了臥榻上的黑色狐貍皮,披著,倚靠在一旁陪侗汌。侗汌當(dāng)著他的面,呼哧呼哧吸完一桿煙不說,最后還將剩下的渣滓仔仔細(xì)細(xì)刮下來,就著殘渣,無比享受地吸了最后一口。 他心情復(fù)雜地看著這一切。 “很丟人是不是?”侗汌抿嘴笑。 他用玩笑的口吻,輕聲道:“和三哥一起的少爺們都這樣,并不算什么?!?/br> 其實傅侗文說得對,對嗎啡上癮的人,鴉片就不算是什么饕餮美味了。 侗汌把煙槍擱在窗沿上,看窗外大雪。 譚慶項進(jìn)屋,臉色鐵青。傅侗汌佯裝未見,反倒是他這個三哥,在一旁斡旋。說到胭脂巷,繼而說到了蘇磬。 傅侗汌舉杯致歉:“慶項,萬語千言,這一杯酒算了結(jié)了?!?/br> 在蘇磬年滿十四歲前,她修書一封,字里行間是情意綿綿,懇請傅家四爺能買下她的初夜??筛刀睔鲈谟鸵呀?jīng)有了心尖上的女人,如何能再成全另一個可憐的女孩子。傅侗汌迫不得已,讓自己至交好友——譚慶項買下蘇磬的破瓜之夜,想著哪怕自己不能成全她一腔癡情,也要讓她能有個貼心人。 譚慶項雖是個貧寒出身的人,卻也是滿腹經(jīng)綸的有志青年,勝過無數(shù)世家子弟。 只是后來,郎有情妾無意,反倒害譚慶項入了情局。 “算不得什么,命里有此情劫?!弊T慶項比傅侗汌看得開。 兩位昔日老同學(xué)舉杯對飲,相視而笑。 那夜,被嗎啡和大煙短暫安撫的傅侗汌,和他、譚慶項追憶往昔,說起了在英國留洋的日夜。侗汌說到私定終身的未婚妻,總會無奈地笑著,細(xì)數(shù)對方華僑家庭的嬌生慣養(yǎng),比如……“吃烘烤的餅干,都要抹花生醬。嬌氣得很。” 屋內(nèi),燭火搖曳,屋外寒冬飛雪。 “三哥……”侗汌借著燈燭之光,望向他,“我過去幾日困于藥癮,罵你的話都不是真心的,你不要放在心上。” 他怎會當(dāng)真,付之一笑。 “來段吧?!倍睔龊鋈幌袷莻€孩子,對他提出了新要求。 傅侗文微微而笑:“那你要等等,三哥守了你幾個時辰,一口茶都沒來及喝上?!彼f著,喚門外候著的小廝:“泡壺茶?!?/br> 小廝應(yīng)了,不消片刻,茶點都端了來。 傅家四爺處處像三爺,唯獨一樣比不上。三爺喜好聽?wèi)颍臓斒莻€破嗓子。侗汌吃著茶點,雖不會唱,卻跟著哼,哼到半截上,已是淚眼模糊。 是:“三十功名塵與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閑白了少年頭,空悲切?!?/br> 也是:“壯志饑餐胡虜rou,笑談渴飲匈奴血,待從頭收拾舊山河,朝天闕?!?/br> 傅侗汌擊掌,夸贊道:“這句戲詞最好。待從頭收拾舊山河,朝天闕!” 那夜他唱到興起,在四弟睡著后,小酌數(shù)杯。 心中有傷感、欣慰,也有悵惘,不知明日的傅侗汌會是怎樣的,是要繼續(xù)和煙癮藥癮抗?fàn)?,還是徹底放棄,選擇和無數(shù)王孫貴胄過相似的生活,晨起一桿煙槍伺候著,日上三竿起床盥洗,沒撐兩個時辰又是偎在塌上,一桿一桿消磨時辰? 想著想著,他自嘲地笑。是喝得太醉了,忘記四弟的身體早就不滿足于大煙,需要的是嗎啡,他那已無處下針的手臂,還能撐到幾時? 驚醒他的不是晨光,而是一聲槍響。 他千想萬想,唯獨沒料到侗汌選擇的是死路。 當(dāng)見到躺在血泊里的四弟,傅侗文終于明白,侗汌為什么會在自己面前肆無忌憚地吸食大煙,是想讓他看到一個讓人厭惡的軀殼,讓他明白,這個軀殼連傅侗汌自己也會厭惡。想丟棄,想放棄。 倒在血泊里的人,躺在被鮮血浸透的西裝上衣上。那件上衣是他深夜為四弟親自披在肩頭的。傅侗汌手里的槍也是他的,是趁著他熟睡時偷走的。 那日晨起,傅家大亂,下人們來收走了尸身,侗汌母親哭得肝腸寸斷,幾度昏厥。父親也責(zé)罵他為何要逼四弟戒煙,逼出了一條人命。 傅侗文沒有一句辯駁。 當(dāng)院子再次歸于寂靜,他坐在屋外的臺階上,恍若置身事外。 冰天雪地里,他一動不動地坐在那里,兩只手交叉而握,撐在鼻梁下,看著滿院積雪,兀自出神。好似侗汌還在自己身旁,慷慨激昂地陳述救國之路…… 倘若從頭再來,他寧肯自己自私一點,在外灘碼頭上拒絕帶走蓬頭垢面、臉色灰白,還一身跳蚤的傅侗汌。命人把他綁了,送回北京傅家,讓他做個掙扎在家庭陰影下的富家少爺,最后不得不屈服,娶妻生子,揮金如土,浪蕩一生。 待從頭收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