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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想喝水,矮桌在眼前,擺著茶壺和單個茶杯,一看便曉得是為她準(zhǔn)備的。 沈奚艱難地爬著,翻身,坐在煙榻邊沿,揭了杯蓋兒,端起喝了口。 溫的,還沒涼透。 她捧著茶杯,還沉浸在舊夢里。二哥知曉一切,送走她前事無巨細(xì)叮囑著日后的事,卻唯獨沒提到沈家仇人是誰。連他,也不想自己活著是為了尋仇。 她怔忪著,好似在勸解自己放下。 到了今日,傅家老爺和大爺一個不在了,另一個生死未卜,他能做的全都做了。傅侗文有什么錯呢?錯在生于傅家嗎?就像四爺、五爺,他們有什么錯? 可沈家人呢,誰又錯了…… 糾纏的生死債,人命債,困著她。 寂寂的空間里,她從天將亮,坐到了日頭高照。 因為昨夜雨停了,窗戶也開了半扇,日光順著窗落在地面上。扇形的白光影里,還有雨潲進來的痕跡,將將干涸,水印子還在。 沈奚怕那扇門打開,怕他問自己,該怎么辦。她不知道。 門縫下,能瞧見透進來的光。她看著看著,眼睛發(fā)酸,稍許閉目,就聽得腳步聲來回走?!叭隣?!”突然的驚呼入耳。 隨之而來是紛亂腳步聲。 是心病犯了?沈奚慌張立身,腳背撞到矮桌上,撞翻了茶壺茶盞。她顧不及這些,把茶杯也扔掉,跑到門前,猛推那扇門。 門外的日光,刺得她眼睛睜不開,她腳下發(fā)虛著,跑出去兩步,見著他的影子,一下子撲上去:“你要不要緊?藥呢?在哪里?” 艷陽下,傅侗文因為親自伺候她一日兩夜,人很憔悴,可他站在這里好好的,并沒有犯心病的模樣,只是咳得厲害。他從昨夜里開始咳嗽,怕吵醒她,才到門外樓梯口坐著。不留神坐久了,起身時眼前發(fā)黑,險些摔下去。 沒想到,沈奚竟已經(jīng)醒了,還聽到這動靜。 他低頭,看著她紅腫的眼睛,看她眼淚和過去一般毫不掩飾的焦急,突然失去了語言能力。何為劫后余生,就是如此了。 “藥呢?快說啊!”沈奚昏頭昏腦地在他身上所有口袋里翻找著,完全失去判斷力。 眼前水霧模糊著,她找不到。 她因為懼怕手不住顫抖著,直到被他抱到懷里,還在他心臟病發(fā)的假想里沉浸著。傅侗文把她的頭,按在自己的胸前,心臟在的那個位置,沙啞著聲音說:“我沒事,央央,三哥沒事。央央……” 他下巴壓著她的頭頂,輕輕蹭著她的發(fā)絲。 這一日兩夜,他怕自己推開這扇門,更怕她來推開它。他怕她病好了,想明白了,告訴自己夫妻緣分到此止步。 沈奚失聲痛哭,哭濕了他的襯衫前襟。 傅侗文抱著她,陪著她,時不時壓抑著低咳兩聲。 他正巧面朝的是東方,上午日頭猛烈,照得他睜不開眼。凌亂的黑短發(fā),邋遢的襯衫,還有下巴上生長出來的胡須,都在陽光里暴露無遺。 聽她哭聲弱了,他用臉摩挲她頭頂?shù)陌l(fā)絲,玩笑說:“三哥這身子,再等兩年,也就到頭了?!?/br> 沈奚心中一凜,推他,埋怨地盯著他。 他反而笑,兩手捧她的臉,為她擦淚,再將黏在臉邊的發(fā)絲一根根理到她耳后去。最后,他用掌心抹去額頭的汗,望著她眼睛,望到那張黑白相片里去。 “不要走了,三哥舍不得?!彼吐曊f。 沈奚像要在這刺目的陽光里,把后半輩子的眼淚也流干凈,雙眸再次濕潤,因為哭得太多,眼眶都有了沙疼感。 “怎么又哭了?”他笑了,靜了會兒,又一次說:“是真舍不得?!?/br> 這就是在胭脂巷,他在雪地里點燃那三百響后想說的話。 第62章 第六十章 勿忘三途苦(5) 日光一點點滲入皮膚,到血液里去,滾沸了她的五臟六腑。沈奚學(xué)著他,把他額前滑落的幾縷發(fā)理到他眉后。她指間到處,現(xiàn)出數(shù)根白發(fā),若隱若現(xiàn),過去從未見過。 竟是時催少年老,一朝鬢霜白…… 她看著他的白發(fā)出神,他并未察覺,仍在等著她的答復(fù)。 沈奚突然低頭,這里能望見樓下的戲池子,本想借此忍淚,卻直接掉在了他的鞋面上。 傅侗文想替她再擦眼淚,被她躲開。 “我不走……” 說完,再道:“我早說了,你就算是趕我走,我也不會走。千錯萬錯,都不該是你的錯。假若我父親還活著……”沈奚提到父親,無法繼續(xù)。 她胸口悶堵,再搖頭:“沈家沒有糊涂人,三哥,我也不糊涂?!?/br> 她只是被沈家的過往魘住了。 傅侗文看著她。 從沈奚在他懷里哭著找藥起,他就知道她不會走。只是心有愧,不能強留,不能多說。兩人互相望著彼此。像曾經(jīng)的每一回,四目相對。 “有話我們回家說……不然譚先生又要啰嗦,”沈奚不想讓傅侗文知道,自己已經(jīng)看到了他眼中的淚,她裝作是看樓下的戲池子,繼續(xù)說,“萬安麻煩得很?!?/br> 許久后,她聽到傅侗文說:“好,回家?!?/br> 我們回家。 霞飛路上,禮和里的小公寓就是他們的家。 那里還有三個沒有血緣關(guān)系的親人在等他們。那里的二樓是他們的臥房,像極了傅家老宅的暖閣,陳設(shè)布置,擺件,連床帳都如此相似。唯獨在屋檐下多了個燕巢。 傅侗文讓人去準(zhǔn)備轎車。 徐園沒有讓轎車駛?cè)雸@子的規(guī)矩,但因為考慮到傅三爺?shù)呐藙偛糯蟛∵^,破例讓轎車開了進來。沈奚從下樓,到坐上轎車后排座椅,駛離這里,都是不言不語的。 車到弄堂口,沈奚剛下車,就見培德笑著從小板凳里跳起來,用生疏的中文說:“你們回來了!”她一手握著沒剝干凈的小蔥,另一只手對沈奚興奮地?fù)]著,“回家去,回家去?!?/br> 原來是傅侗文回來前,讓人給公寓掛了個電話。 譚慶項立刻準(zhǔn)備起午飯,把剝蔥的任務(wù)交給培德。小姑娘雖不知這兩日傅侗文他們?nèi)プ鍪裁戳?,但看譚慶項在家里陰沉著臉,連覺都不睡地在天臺干坐著,就曉得是大事。于是聽說沈奚他們要回來,培德比譚慶項還要開心,在家中坐不住,搬著板凳到弄堂口,邊干活邊等著他們回家。 培德把裝垃圾的報紙卷起來,抱著板凳和蔥,跑到最前頭。 等沈奚和傅侗文進公寓,譚慶項已經(jīng)擦干凈手,親自迎了出來。他是萬語千言,望著他們兩個,最后視線落到沈奚的臉上:“我是真怕……”怕她要走。 他忽而一笑,暢快道:“好!如此最好,最好!” 沈奚是傅侗文的一塊心病,何嘗不是他譚慶項的心???從游輪上發(fā)現(xiàn)兩人互生情愫,他就在擔(dān)心這一日,當(dāng)時他不了解沈奚,怕她遷怒,怕她想報仇,壞了傅侗文多年的安排和革命事業(yè)。后來他和沈奚熟悉,成為互相欣賞的朋友,他更怕她知道,太殘忍了,面對著仇人在世,還是自己所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