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我搬到了我的臥室，給我用被窩嚴(yán)嚴(yán)實實地捂緊了。他說：“兒子，我給你請醫(yī)生回來，看看你的傷?！?/br>
他往門外走去，一個身影站在門口，腳步輕緩地走了進(jìn)來。

“我在等你回來?！睆埲辉谖掖睬暗牡首由献讼聛?。

“是嗎……”

“這幾天很多人來找過你?！?/br>
我稍微挪動了一下身體，問他：“包括陳未嗎？”

他點點頭：“他每天都來，但我一次都沒讓他進(jìn)來過。我說過，我在等你回來?！?/br>
我在枕頭上搖了搖頭，閉上了眼睛：“你走吧，去找他?！?/br>
張然說：“你已經(jīng)不再相信憑你的努力你哥會回來了？”

“我仍然相信他會回來?！蔽倚α诵?，“我才努力了幾天，而我這輩子，還有很長的路要走?！蔽也慌隆?/br>
未來是充滿變動的，無法預(yù)料的，但我堅信，那一天終將會到來，我可以等。但說實在的，人生也沒有想象中的那么長，我不能用人情把張然道德綁架在這里。陳未說得對，靈魂和身體，我得分清楚到底孰輕孰重，而我其實……是分得清的。

我也算吃了個貿(mào)然行事的虧，身體內(nèi)不知道哪塊組織被永遠(yuǎn)地割走了。我沒告訴周圍人我這幾天所發(fā)生的一切，我也不能告訴他們。我順利地拆了線，安靜地呆在家里，看著我爸在煙霧繚繞里過日子。

“爸，我知道，哥走后我就是林家唯一的子嗣了。你還需要人養(yǎng)老，我也不想讓我媽徹底地失了后路，將來就算受了她老公的欺負(fù)也只能忍著。我是沖動易怒做事不顧后果，我會改?！蔽彝诎讑A雜的頭發(fā)，再看看自己手上的繩子，“在做每件事情之前，我都會把你們放在我考慮的首要地位的?！?/br>
我哥的消失讓我無比清晰地感受到，我不能再失去什么了。我身邊的每個人，包括我自己，都可能突然在這個城市消失。我對我哥的抱歉只遲了一個晚上，就再也沒辦法讓他聽到了。如果我父母也走了，或者說……我走了，那對這個家來說就是又一個沉重的打擊。我不知道一個家庭能承受幾個這樣大的打擊，才會走到分崩離析的地步。但是，在我們心里最柔軟的地方，肯定有一塊，已經(jīng)崩壞了。我又不是瞎子，在張然叫我爸叔叔的時候，我看得出我爸的手足無措。

他把煙蒂按進(jìn)煙灰缸：“那你回去讀書?！?/br>
“好?！?/br>
給我松綁的是張然。

他沒走，我不知道他為什么不走。他十五歲，正是青春期開始的時候，在這個年紀(jì)的男孩子通常都懵懂莽撞，渾身的精力無處宣泄，有些去惹是生非，有些熱衷游戲，還有些在家里根本坐不住，天天騎單車出去跟兄弟玩兒。如果在他那個年紀(jì)喜歡上一個人，我可以想象那種熱烈和奮不顧身的程度，但他卻有些過分早熟了。

我進(jìn)浴室，終于好好地洗了個澡。我手腳處的淤痕是青紫色的，右手手臂一大片刮傷之后留下的深色傷疤，手指指節(jié)上有些痂脫落了，皮膚微微下陷，而我撫摸著自己的腰腹，在鏡子里，看到了一條蜈蚣般的疤痕。再往下，大腿的情況也好不到哪兒去。

我把衣服快速地套上，走到客廳里，看見張然正站在窗臺邊。

大廳的陽臺上不知道什么時候被搬來了那么多植物，一片深綠色，張然在修剪枝椏。我往前走了幾步，一只縮在茶幾附近的動物引起了我的注意，我蹲下去看它，它警覺地把頭昂起，快速地站起來，一蹦一蹦地跑進(jìn)了廚房，那是一只少了一條腿的灰色大貓。

茶幾附近沒有煙味，煙灰缸都被擦得透亮，我和我爸在一起生活了那么多年，我知道這不符合他的生活習(xí)慣，他連牙都不怎么刷。

張然回頭，看見我之后慢慢走了過來，詢問我的身體狀況。

“我覺得好多了，明天就可以去上學(xué)。”

“那就好，我給你熬了薏米粥，炒了個黃秋葵，我覺得你吃清淡點兒比較好。”他把手里的大剪刀放下，走進(jìn)了廚房，“叔叔說今晚他要請你們學(xué)校主任吃飯，讓我們不用等他了?！?/br>
我跟著他走進(jìn)了廚房，對他說：“你應(yīng)該知道，你其實并不欠我什么?！?/br>
“你不知道，我看見叔叔躲著你偷偷抹了幾次眼淚……”他在水龍頭下洗手，把鍋蓋打開，開始盛粥，“你不讓我呆在這里，我依然不能心安理得地套在這個身體里去過我自己的人生?！?/br>
“那你要在這里耗一輩子嗎？”

“你相信你哥會回來，而我相信你?！彼聪蛭业纳眢w，“而且我覺得你一定已經(jīng)有了發(fā)現(xiàn)?！?/br>
我身上的這些傷疤，如果真的是有用的發(fā)現(xiàn)所帶來的代價，我不知道會多高興。

☆、第22章

張然坐在我臥室陽臺的窗框上，像一只貓科動物，安靜地把腿蜷起來，曬太陽。而他收養(yǎng)的瘸腿貓比他更加慵懶，此刻正靜靜地趴在他的旁邊，乖順地讓張然給它順毛。他的手指輕輕撫摸著貓的腦袋，時不時探出頭看看外面，而外面只有水泥地面，我知道他在等誰。

今天陳未沒有來，他把腿伸直，輕輕晃蕩了幾下，然后敏捷地跳了下來。

我擅自逃課的行為好像讓校方大為惱怒，說什么也不肯讓我繼續(xù)上學(xué)了。高三需要學(xué)生靜心，他們怕我?guī)ь^煽動同學(xué)的負(fù)面情緒。如果這條路走不通，我想去找份工作。我臥在床上，看著張然從墻角拿出一把吉他。我知道他回過家，在遠(yuǎn)處看過自己的父母，還帶來了這把吉他。

他又坐了上去，逆著光，說彈首歌給我解悶。

我無意間往窗外瞥了一眼，看見了站在窗外的賀俞晨。張然順著我的目光轉(zhuǎn)過頭去，把吉他放下，張開嘴，又猶猶豫豫地合上。他顯得有些無助，輕聲問賀俞晨：“你是張然嗎？我是十五歲的你。”

賀俞晨向他伸出了手，張然把指節(jié)挨近，和賀俞晨的碰在了一起，他的神情看起來很高興，眼睛一刻也沒有離開過賀俞晨的臉，那是三年后他自己的臉。

賀俞晨自我介紹道：“我叫賀俞晨，是借用了你身體的穿越者?！?/br>
張然明白了狀況之后點了點頭，略帶遺憾地說了一聲：“喔?！?/br>
但賀俞晨卻沒有放開他的手，仍然緊緊地握著。我悄無聲息地下床，想離開這里，結(jié)果張然把頭轉(zhuǎn)過來，緊張地望著我。

賀俞晨收回了手，我尷尬地站著，感覺身上的傷口有些癢。我知道我現(xiàn)在必須說些什么：“賀俞晨你先進(jìn)來吧，進(jìn)來再談?！?/br>
如果賀俞晨不知道從何說起，恐怕我還要當(dāng)個解說。

張然聽完這一切之后，有所領(lǐng)悟地說：“你的意思是我是一本里的人物？”他顯然有些不能接受，其實我也不太能接受，我總覺得還有其他的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