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歇著，容奴才慢慢向您回稟?！?/br>
    皇帝回頭看了眼，南窗里面黑洞洞的，滴水下的西瓜燈搖曳著，照亮玻璃后面隨窗掛的山水簾子?？磥硎怯袃?nèi)情的，但是怎么不同他說呢？因?yàn)樵顾俨辉敢夂退f話了嗎？原本最親密的人，到最后鬧得這樣生疏……

    他上了九龍輿，說不出的懊喪難以排解，進(jìn)了養(yǎng)心門還是昏沉沉的。他這個壽星翁，撂下一攤子賓客自己躲起來避世，說來真有些禮數(shù)不周。但是管不了那么多了，他進(jìn)門站在殿中央，榮壽弓著身腰上來替他解氅衣。這奴才先頭往自己臉上招呼過，兩頰有些腫，加上一雙水泡眼，看著臉架子有些變形。

    長滿壽在一旁侍立，覷一眼皇帝，欲言又止。

    皇帝卷著袖子坐到案后，面前一盞奶茶熱氣升騰，模糊了他的視線。他捏了捏眉心，倚著圍子道，“說吧。”

    榮壽一驚，也不知道皇帝是對誰說話。想起先頭慧秀回來討主意，料著萬歲爺是知道了什么，恐怕要現(xiàn)開發(fā)了。他咽了口唾沫，一頭是實(shí)情，一頭又忌諱罪名不大壓不住皇后，如果兩頭得罪，那日子更不好受。兜兜轉(zhuǎn)轉(zhuǎn)的計較，越計較越心驚。瞧長滿壽耷拉著眼皮一副小人得志的嘴臉，自己真得好好琢磨怎么應(yīng)付了。

    正打算來個裝聾作啞，二總管不緊不慢接了口，“回萬歲爺?shù)脑挘Y主子今天這通發(fā)作，原不是沒有道理的。剛才坤寧宮外她打發(fā)人傳奴才，還沒開口，就哭得止都止不住。萬歲爺啊，奴才看了都揪心，好好的主兒，還大著肚子，您瞧……”

    皇帝急起來，他話說半截叫他大為惱火。往扶手上一拍，寒聲道，“你再賣關(guān)子，朕叫人拉你出去點(diǎn)天燈！還不一氣兒說完？”

    “嗻?！遍L滿壽口氣是戚戚焉，眼神滿不是這么回事。得意的乜斜了大總管一下子，這小子像霜打了似的，快蔫兒了。他心里痛快，模樣卻十足苦大仇深，哀著嗓子道，“是這么回事，您忙政務(wù)，小主兒天天記掛著您，知道您愛吃小餃兒，上回特地命小廚房做了，冒著雨送到養(yǎng)心殿來。可那回不湊巧得很，榮大總管把她攔在抱廈里不叫進(jìn)殿，后來慧秀出來，說您歇著午覺……小主兒想了，您辛苦，見不著就見不著吧！打算回去了，誰知道里頭小太監(jiān)說您正找慧秀呢，小主兒一聽就難受了，您醒著不見她，叫她怎么想？”他嘬嘴咋舌，“這是一宗。第二宗，小主兒前幾天病得厲害，連著發(fā)燒，把人都燒糊涂了。小主跟前宮女怕阿哥爺出事兒，過乾清宮來求鴻雁兒傳話，說主子這么些天的沒一點(diǎn)兒消息，興許是忙忘了也不打緊。可這回小主兒病得危及，何況肚子里還有龍種，好歹求您過去瞧一瞧。結(jié)果等了您三天，沒見您露面，這下傷透小主心了，在慶壽堂哭得淚人兒也似。要說多大的事兒，真沒有，也就是您顧不過來，小主心又窄，鬧了這么個局面。不過話又說回來，女人懷身子時候想得多，就愛讓男人捧著。您是萬圣之尊自然不比外頭爺們兒，可十來天就見鴻雁兒傳一回話，小主兒可不要胡思亂想了么！”

    皇帝聽這拉雜一套，起先還沒別清楚，耐下性子來，榮壽后面的解釋簡直讓他覺得不可思議。好些情況他都是頭回聽說，什么時候不愿意見她，怎么又叫十天就見鴻雁兒一面？他分明派他天天過去請安的，就算有示下說沒要緊事兒不必回，鴻雁兒問吉祥也不能短。這倒好，敢情十來天壓根兒就沒辦過皇差？

    他怒不可遏，“叫鴻雁兒進(jìn)來。”

    鴻雁兒得了令，從甬道牙子上一溜小跑進(jìn)來。才開宴那會兒禮貴人進(jìn)乾清宮，她丫頭問那天的話傳沒傳到，他就知道壞了菜了?；坌氵@丫頭坑他，這是要把他往死路上逼啊！他嚇破了膽，進(jìn)了門跪地膝行到御前，扒著磚縫磕頭，邊磕頭邊篩糠，“主子叫奴才……奴才在，奴才是個笨王八，不用主子問，奴才自己說……初五那天奴才是答應(yīng)給蘭草傳話來著，因著主子上昌平巡視水利沒在宮里，奴才就懈怠了。恰逢那天奴才師傅身上不好，奴才晚間又不上值，慧秀姑娘黃鼠狼好心眼兒給奴才遞話兒，奴才怕耽誤了口信兒就答應(yīng)了。沒想到主子入夜回鑾，第二天奴才要回稟，是慧秀說她同主子說了，奴才一時嘴懶也沒細(xì)問就含糊過去了……奴才是個吃草料的牲口，這身賤皮子欠收拾……求主子恕罪，奴才再不敢了……”

    皇帝聽明白鴻雁兒的話，也不言聲，轉(zhuǎn)頭打量這位御前女官，眼神刀子似的插在人頭頂上。

    熏香爐子邊上侍立的慧秀漲紅了臉，膝頭子一軟便跪拜下來，“主子明鑒，奴才初五壓根就沒見著鴻雁兒，他這是脫不了罪找替死鬼兒呢，奴才冤枉死了，求主子給奴才做主?！?/br>
    ☆、第120章

    皇帝笑得有點(diǎn)瘆人,緩緩點(diǎn)頭道，“朕身邊伺候的，一個一個都來糊弄朕。在你們眼里，朕就是個傻子吧？”

    他這話出口,嚇得殿里人跪倒了一片。天子震怒不是好玩的,這是要出人命了。眾人抖得癔癥模樣,只聽皇帝又道，“今兒是該把這些倒灶事兒理理清了,朕不能叫一群奴才牽著鼻子走。朕每日政務(wù)忙,沒有心力打理后宮事物，結(jié)果就叫你們蒙住了眼睛,捂住了耳朵。鴻雁兒，朕問你，禮貴人那里有沒有按時過去問安？”

    鴻雁兒一臉茫然，“主子……沒吩咐奴才呀……”

    皇帝冷笑起來，“好得很，榮壽，御前的話一向有你代傳，你替朕傳到了嗎？”

    榮壽手腳并用爬到皇帝跟前磕頭，“主子明鑒，奴才確實(shí)是傳了的，鴻雁兒還打趣，說他是主子和禮貴人養(yǎng)的走騾，專管來回馱口信兒的呢！”

    “噯，大總管，舉頭三尺有神明，您說這話，您還是人嗎？咱們來賭咒發(fā)誓，要是我得了令兒不傳話，那叫我死無全尸。要是是您黑了心肝有意藏消息，那叫你死了變癩團(tuán)，成不成？”鴻雁兒見榮壽往他頭上扣屎盆子，結(jié)巴也好了，說話中氣十足。跪在地上挺腰，“萬歲爺，求您讓奴才說兩句話，說完了您要宰奴才狗頭，奴才眼睛不帶眨一下的。”

    皇帝心里有成算，到底孰是孰非他也能猜出幾分來，便點(diǎn)頭道，“你說，來個當(dāng)面對質(zhì)也省了功夫?！?/br>
    鴻雁兒磕頭道是，轉(zhuǎn)而對榮壽道，“大總管，您要這么訛我，我也不怕說。您是六宮副都太監(jiān)，這養(yǎng)心殿您是大拿，您放個屁，我們底下人都不敢說臭。您昧良心的事兒還少嗎？那些個雞零狗碎咱們不計較，您要真給我發(fā)了令兒，我沒膽子也沒必要不照辦。您也說我是萬歲爺和禮主兒中間的走騾，主子叫干什么奴才就干什么。往慶壽堂跑一趟又不費(fèi)事兒，還能得小主兒打賞，我為什么不去？我是打從主子和小主好上就來回傳消息的，我原來叫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