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知道上回的話讓她難受到現(xiàn)在，她的病加重也是打這上頭來，心里愧疚，把她兩手緊緊捧住了道，“朕一時情急口不擇言，你別太在意。咱們兩個人處了十年，你知道朕的為人。朕何嘗真的怪你呢，宮里幾千口人，單憑你一個，的確管不過來?！?/br>
    她哽咽了下，“你不用給我找臺階，我怕得罪人，不愛出頭，這是老毛病，我也知道。”

    皇帝很懊喪，他不輕不重的話在她心頭鑿了個口子，如今這口子潰爛了，補(bǔ)都補(bǔ)不起來。

    她抽泣著，眼淚滾滾而下。他蹙眉看著她哭，她一動氣，渾身抖得枝頭樹葉似的，他無奈卷著箭袖替她擦眼淚，“朕失言，你別往心里去。罷了，別哭了，你瞧你這身底子，郁結(jié)過了頭，不是擎等著要命么！”

    她漸漸冷靜下來，在他面前失儀很不好意思，轉(zhuǎn)過身去掖掖臉，重新又是一副端莊作派，蹲個身道，“我這兒就少陪了，得回去看看有沒有疏漏的地方，沒的毓宸來了，缺這少那慌了手腳。”

    皇帝允了，她抿嘴一笑，搭著晴音胳膊往攬勝門上去了。

    ☆、第129章

    皇帝回過身,看著長滿壽壓著頂子從另一頭跑來，到他跟前就地打千兒,“奴才回主子的話。”

    他朝皇后離開的方向望一眼,“怎么說？”

    長滿壽呵腰道,“奴才去太醫(yī)院問了，院使翻了記檔,其他各科都沒有大礙，最嚴(yán)重的還是女科。后來招嚴(yán)三哥來,嚴(yán)太醫(yī)說今早瞧了脈，還沒來得及回主子。娘娘五更里疼得不成話,他請旨上手摸……娘娘小腹有硬塊,狀如雞蛋，推之不散。又說了一堆的病理，什么正氣不足、氣滯、痰凝、血瘀日久……奴才聽得一頭霧水，最后只問娘娘癥候要不要緊，嚴(yán)太醫(yī)說……”

    總歸是不大好，皇帝閉了閉眼，“一氣兒說完。”

    “嗻?！遍L滿壽咽了口唾沫，“嚴(yán)太醫(yī)說如今藥對娘娘的身子不起大作用了，像往旱地里潑水，一點(diǎn)兒不濟(jì)事?？靹t一月，慢則半載，皇后主子壽元……就盡了?！?/br>
    來得這樣快么？他背手站著，茫然看遠(yuǎn)處深藍(lán)色的天。她說害怕過冬，大概也有預(yù)感，看來這個冬天的確會成為她的夢魘。

    生死榮辱本來就聽天由命，在宮里時愁云慘霧，出了宮回靜宜園，又是另一番歡喜景象。欽天監(jiān)博士請了老虎阿哥的年命貼，選在九月二十二午正三刻洗三。洗三是阿哥落地后經(jīng)歷的頭一個大儀式，阿瑪額涅尤為看重。cao持不用自己過問，底下人把各樣?xùn)|西都準(zhǔn)備的妥妥帖帖的。產(chǎn)婦坐床，萬歲爺干什么呢？就負(fù)責(zé)弄兒吧！

    阿哥尿了炕，正放嗓子哭。他才散朝回來，老遠(yuǎn)就聽見那糯糯的小聲氣兒。腳下加快了進(jìn)屋來，左看右看覺得兩個婆子伺候不得法，把人轟走了自己撈袖子上手。

    素以唉唉的叫，“這小子一天拉那么多回，腸子是直的么？”

    皇帝歷練了兩天手法很純熟，邊摘尿布邊道，“大概腸子短，吃的又多，可不直上直下了?！苯o兒子擦洗一遍，收拾干凈又是個好娃娃。寶貝的摟在懷里搖一搖，老虎本來渾身發(fā)紅，這兩天褪了，看著是細(xì)皮嫩rou一張小白臉。眉毛淡淡的，嘴唇鮮紅。還有那墨一樣的眼睛，宇文家的后代瞳仁里都有一圈金環(huán)，老虎的看上去又特別亮，皇帝高興壞了，“好小子，將來眼觀六路，拿全套本事來給阿瑪辦差?！?/br>
    素以不能下床，探著兩手說，“讓我抱抱?！?/br>
    皇帝遞到她懷里，溫聲囑咐著，“抱一陣兒就給我，沒的胳膊酸了，出月子手抖?！?/br>
    她把兒子端在膝頭上，豎著抱，老虎腦袋沉，歪在一邊，皇帝看了忙過來矯正，說孩子嬌嫩，豎著別把脖子舂短了。素以怏怏的，這人伺候月子可煩死了，這不成那不成的。也不愛搭理他，仔細(xì)觀察老虎的五官，嘖嘖道，“咱們哥兒嘴長得像阿瑪?！?/br>
    皇帝唔了聲過來看，那圓圓的一圈！他好笑起來，“我哪里是這樣？”

    素以招呼鼓兒拿鏡子來給他照，“我頭一回見您吶，是在小公爺府上。踩您一腳我就抬頭看，心說這爺們兒怎么長了張秀口，比女人還漂亮?！彼钢更c(diǎn)點(diǎn)，“看看，不紅艷嗎？不嫵媚嗎？我那時偷偷的想，這嘴就是用來親的，不知道碰一碰什么味兒……”

    她喋喋說著，皇帝已經(jīng)靠上來，四片嘴唇結(jié)結(jié)實(shí)實(shí)貼在一起，臨了還打了個響嘴，“怎么樣？”

    屋里有外人，他一點(diǎn)不知道避諱。素以紅著臉低下頭，仍舊說了句，“甜。”

    他們那股膩歪勁兒素夫人看久了也不覺得硌應(yīng)，進(jìn)門的時候撞見了，略等一等，等他們溫存過了再進(jìn)來。素以仰著頭問，“時候到了？”

    “內(nèi)殿司房送金盆來了，收生姥姥也等著送阿哥過去呢！”素夫人說，“你坐著別動，我抱過去就成了?！?/br>
    素以邊下地邊抿頭，心里還是有些舍不得。洗過了三就沒她什么事兒了，母子就要分離了，想起來胸口堵得慌。臉上不好做出來，還裝得很大度，只說要給兒子添盆，一道跟著去了正殿里。

    正殿布置得很喜慶，案上供神，墻上貼紅紙，滿堂的妃嬪和皇親國戚兩腋侍立著，先是熱熱鬧鬧一通見禮，哥兒一來，儀式就開始了。

    收生姥姥也是當(dāng)初接生的穩(wěn)婆，辦起來極其的盡心。堂屋正中間擺著大金盆，親朋們輪流往盆里添水，收生姥姥高唱“長流水，聰明靈俐”。再往盆里添棗兒、桂元、栗子之類的喜果，她就拍手，“早兒立子、連中三元”。

    素以一旁觀禮，待到大家往盆里投首飾的時候才看見賴嬤嬤，她攜了皇后賞的金銀八寶和金銀如意來，笑著蹲福，“給貴主兒道喜了。”

    長春宮來了人，能喜得起來才怪。不過皇帝昨天回來和她說起了皇后的病，這樣可憐的人兒，有些執(zhí)念，還有什么可計較的？真要說起來，自己已經(jīng)占盡先機(jī)了。死活不愿意回宮，把男人霸占住了，霸占了整個天下似的，還稀圖什么？得到一些失去一些，人生本就是這樣。只不過老虎……她再三的勸自己，還能見著的。等她滿月之后管宮務(wù)，殷情走動走動，讓皇后知道自己沒有別的想頭，總會答應(yīng)讓她多看看孩子的。

    她對賴嬤嬤點(diǎn)點(diǎn)頭，“皇后主子好？”

    “回貴主兒話，娘娘這兩天知道六阿哥要過去，精神頭比以往好多了?！辟噵邒叩?，“六阿哥是我們娘娘的救命童子吶！”

    “就怕累著皇后娘娘。”素以勉強(qiáng)一笑，“哥兒鬧騰，沒的叫娘娘歇不好。”

    賴嬤嬤才要請她放心，那頭收生姥姥拿棒槌在盆里攪和，扯著花鼓腔兒唱，“一攪兩攪連三攪，哥哥領(lǐng)著弟弟跑……”把剝得光溜溜的哥兒往水里一放，孩子拔嗓子就哭起來，大家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