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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個能說得上話的人。藩王府反了,連老太妃都對她不聞不問,她有多強的心,經(jīng)受得住這樣的催逼?她活著的時候你沒有為她考慮,現(xiàn)在人不在了,再來哭天搶地有什么用?我勸王爺還是省省眼淚吧,殿下未必需要你的假慈悲。我這么說,王爺大概想殺我,沒關(guān)系,我就是拼了這條命,也要為我的主子叫聲屈。九泉之下我們主仆重逢,我給她做伴,不叫她孤苦伶仃一個人上路?!?/br> 銅環(huán)的話,無疑又是一次千刀萬剮的酷刑。不是病故,是自盡……吞金而亡,怪道雙拳緊握,一定痛得厲害吧。自己到底干了些什么,把她逼到這種境地!欠她的,今生是還不清了,唯一死爾。 “那張圖,確實出于我的私心。我知道你割舍不下大鄴,只有同朝廷徹底決裂,你才能真正拋下責(zé)任,回我身邊來?!彼侵讟∴瑲馊粲谓z,“原來我又錯了……又錯了……” “只怕王爺不單是為挽留殿下,也有報復(fù)殿下的心思吧?!本屄橛骋r銅環(huán)的臉,她在燈下簡直像個催命的厲鬼,一字一句揭開了血淋淋的疤,“王爺恨殿下假孕欺騙你,灰心到了極處,想給殿下一點教訓(xùn)。可王爺不知道,殿下是真的有孕了,結(jié)果卻因為接二連三的打擊,胎死腹中……王爺,你這招釜底抽薪,毀的不單是殿下,還有好不容易托生的小世子。你后悔么?痛心么?” 他的神思陷入昏聵,自覺已經(jīng)死了大半。一重又一重的打擊,腔子里早就血rou模糊。很久之后才費力地抬了抬手,“你去吧,等治完了喪,和他們一道出府。我知道婉婉舍不得殺你們,我也不能再造業(yè)了……” 以前他是多不可一世的人,哪里忍得了一個奴婢指著他的鼻子數(shù)落??涩F(xiàn)在,他活著已經(jīng)沒有了精氣神,巴不得她跟前的人替她發(fā)泄,罵得入木三分,他心里才好受些。 她生命的最后竟是這樣的慘況,如果他只是舉刀謝罪,死得太利索,必以十倍的痛苦來折磨自己才解恨。銅環(huán)抹著眼淚走了,他掙扎著把臉枕在棺木的邊沿上,仿佛這樣可以離她更近些。 “婉婉,以前說過的話,我都記得。我答應(yīng)過你,這輩子不再和你分開的,我說到做到。只是你還得等我一程子,我即刻就死了,怕他們不好好發(fā)送你。”他哽咽著說,“我讓他們修墓了,回頭我要親自檢點。你停靈期間,我來供奉你,咱們夫妻聚少離多,打今兒起,是真的不分離了。” 他俯下身子,在她額上親了一下,那寒意直鉆進人的心里。換做以往,她大概會羞怯地笑,現(xiàn)在不會了。她的表情永遠定格,沒有喜怒哀樂,他痛斷肝腸是他罪有應(yīng)得,從此她不會再受傷害,這樣也好。 他等了一夜,等到風(fēng)停雨歇,她沒有回來。陰陽生說有的人走不遠,是因為心里還有牽掛。有的人一去不回頭,是因為對身后事毫無留戀了。門前鋪地的草木灰很平整,是用來等候她的足跡的,結(jié)果一場空,看來她當真走遠了。 蓋棺釘釘?shù)臅r間早就看準了,他無力阻止。那七寸長的釘子,伴隨太監(jiān)揮舞的鐵錘,一寸一寸矮下去,他只有在邊上不住念叨:“婉婉,你躲釘兒啊、躲釘兒啊……” 他的所有愛和惦念,隨著幾聲悶響陷進了無邊的黑暗里。隔著厚重的棺槨和繁復(fù)的繡片,他看不見婉婉的臉,可是她的一顰一笑印在他腦子里,再也抹不去了。 太妃的意思是,墓室修好前,把靈停在祠堂東邊的享殿里,過去歷代王爺和王妃都是這么做的。他木然看著她,“她是長公主,這里是她的府邸。為什么要把她送到那么陰森的地方去?她會害怕的。” 他的神智已經(jīng)不大正常了,太妃哭得悲凄,“你要記住你肩上的擔(dān)子,這會兒哪里有你胡鬧的余地?前邊正打仗呢,你兒子,你兄弟,都在為你的大業(yè)拼命,你倒得閑兒在這里發(fā)瘋么?” 太妃試圖激起他的雄心來,可是他聽了,依舊毫無觸動:“去他娘的大業(yè),害得我妻離子散,誰要誰拿去吧!我就想陪著婉婉,每天伺候她吃喝,不讓她餓著……” 他千里奔波,身上沾染了血跡和泥沙,弄得污穢不堪。曾經(jīng)意氣風(fēng)發(fā)的藩王,不論何時都是皎若明月的存在。眼下呢?污糟狼狽,快沒有人樣兒了。 塔喇氏上前蹲安,小心翼翼說:“爺,奴婢給您預(yù)備了熱水,您洗漱一下,吃點兒東西吧。死者已矣,活著的人不還得活著嗎。您這模樣,叫殿下瞧見多心酸吶。” 他置若罔聞,到祭臺前點了香,長揖過后,插/進了香爐里。 眾人拿他沒辦法,太妃只得下令加快修墓的進程。他現(xiàn)在魂兒給勾住了,長公主下葬后,應(yīng)當會慢慢好起來的??墒窃谶@之前,誰也分不開他和那具棺槨。他在偏殿住下,每天要做的就是上貢進香,余下的時間用來陪伴。不在乎人死后會不會腐爛發(fā)臭,在他心里,婉婉還和活著的時候一樣。 他被無盡的思念包圍了,越來越想她,然而她好像決心切斷所有的聯(lián)系,連夢都不肯入。他到她靈前哀求:“今兒夜里讓我見見你,咱們說兩句話好嗎?” 每次滿懷希望,每次都落空。她以前那么心軟,現(xiàn)在是恨透他了。他垂下頭喃喃:“你不愿見我,我只好去找你。” 她薨后半個月,他才想起去她以前的臥房看看。站在院子里環(huán)顧,那雕梁畫棟還是記憶里的樣子,恍惚看見她坐在欄桿前巧笑嫣然,他想追上去,可眨眼又不見了,剩下的便是潑天的失落和悲涼。 他在她的書案前坐下,她用過的文房四寶,一樣一樣撫摩過去,那筆硯溫潤,仿佛還留有她的味道。他徘徊了一陣兒,又去東邊的配殿,陳設(shè)沒變,簾幔的顏色是她和他一塊兒選的,還有圍屏的花樣,是牡丹還是蝴蝶,彼時讓她斟酌了半晌。 他的身體如今壞多了,胸口的隱痛自她離世后變得更劇烈,有時忽然發(fā)作,常叫他喘不上氣來。再者走幾步就累,因為每天的飲食只夠續(xù)命,多的哪怕一口,他都沒法子吞咽。 他坐在榻上緩了緩,歇夠了腳力才到妝臺前,鏡子里映照出一個陌生的人,風(fēng)采不再,瘦骨嶙峋,甚至連自己都思量了半天,這人究竟是誰。待看清了才恍然,“這么難看,難怪你不來找我了……”他笑了笑,拿起她的篦子,珍而重之托在掌心里,“婉婉,你現(xiàn)在走到哪里了,過奈何橋前等等我,別把我忘了?!?/br> 他最怕的,就是追趕不及,但是墓沒造完,他不放心。這世上,還有誰是能夠相信的呢?出征前他以為她不會孤單,到最后他才明白,她能托賴的從來只有他一個人。如果他不在了,恐怕她又落個無人問津。 她經(jīng)受到的無邊寂寞,他終于也品嘗了一遍。人情冷暖啊,他口口聲聲愛她,其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