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場聽了,卻一輩子都記在心上,單以這條來看,太子可不是活脫像了他,父子兩個一樣的脾性。 安閣老同跟太子不可算是不相交,可他也知道自來帝王最怕的就是身下大位受人覬覦,何況還是個不討他喜歡的兒子,便一直粘粘乎乎,不曾十分出力。 依他所想,便是最得寵愛的榮憲,也不過是死得早了些,若是再等幾年,圣人暮年時,看著這樣的年輕稚子,心里依舊不痛快。 若不是于貴妃鬧得那一出,狠狠掃了安閣老的顏面,他也不會倒向太子那一邊去,雖不過幾回示好陷得不深,可是白布上染了墨點,再揉也成了灰的。 太子被絞殺,下面這些示過好的,有過交際的,哪一個不戰(zhàn)戰(zhàn)兢兢,安閣老到底還算跟圣人有著年輕時候那點情分,把自個兒年輕時寫的那首詩送到了御案前,還和韻又作一首,前一首自然是意氣風發(fā),如今這一首說是年已老邁,只想著回去煮茶燒紅葉,提詩掃青苔,過過最后的清凈日子。 太子貶為庶人之后,安閣老是意欲立長的,太子沒了,挨著數(shù)下來的就是英王,英王才干智謀都只平庸,有一點還很能看,他知自無能,就很聽話,這些個臣子受夠了任性妄為的皇帝,便想捧個平庸聽話的來,老老實實活到風光回鄉(xiāng),又能給家人留點余蔭。 安閣老還能乞尸骸告老還鄉(xiāng),保得一身清白名聲,余下的人家便沒這般高運了,太子人都死了,朝堂上才爭起這封信的真?zhèn)蝸怼?/br> 圣人喉嚨里跟“嗬嗬”出聲,把那紙書信自案前扔下來,太子代理監(jiān)國,能立在此處的自然都見過他的字跡,更不必說他原就領了政事,拾起來一看,果真是他的字跡。 安閣老默然無語,怪不得敗了,便是把太子真跡拿出來,也鑒不出真?zhèn)蝸?,可是再像真的,這封書信也還是假的。 非字跡不真,其情不真,太子養(yǎng)尊處優(yōu),他的字里也透著十足的富貴氣,可叫圈禁了這許久,一個外人都不得見,他若還能氣定神閑的寫出這樣的字來,早些年就已經(jīng)成了事。 未必無人不知,可為著一個已死的庶人,誰肯去擔這樁事,安閣老都告老還鄉(xiāng)的,別個就是想伸頭,也得掂掂自己的斤兩。 安閣老回鄉(xiāng)那天,英王代王幾個皆去相送,打的還是師生之誼的旗號,安閣老當過幾天師傅,此時卻道自個兒眼瞎。 成王自也來了,他少時并不如何用功讀書,倒是刀槍劍戟耍個不休,與他占著一個師生情份,自來也不親近,幾個俱都下馬相送,只他一個坐在馬上沖他點一點頭。 安閣老家眷坐了車先出城,他自家彎了腰同幾個皇子告別,到成王跟前,成王這才下馬,安閣老上下打量他一回,拱了拱手。 英王往前送他,打馬跟了一里路,他自家也是喪氣的,安閣老一走,他少了一大助力,九月里麥子成熟,車行到麥田間,入眼金黃一片,青幃車行在羊腸道上,晃晃悠悠一路,既已致仕,坐的便是驢車,原倒是調了馬隊要送他,叫他一口回絕,說自此就是田舍翁了,再騎不得馬。 安閣老掀了車簾,看看英王,只怕到此時他還不明其中關竅,嘆一口氣:“老朽只有一句,勸王爺趕緊封地去罷?!?/br> 英王一怔,就見安閣老又是一聲嘆息,竹簾兒一下,他牽了馬繩立住了,目送了安閣老坐著驢車遠去,再返身回來,把幾個兄弟都看一回,他自覺離大位只一步之遙,邁過去就是萬人之上,哪知道前頭竟還有個攔路虎。 安閣老的驢車才剛出了金陵城郊,圣人就急詔成王入宮,成王正在府中抱了兒子,細胳膊細腿的,慢慢養(yǎng)著倒壯了起來,睜著一雙黑亮的大眼睛,發(fā)點什么聲兒,他就咯咯笑個不住,成王拿手里的雕龍玉佩逗他,穗子是金黃色的,往他眼前一閃,他就蹬了腿兒伸手去抓,嘴里咿咿哦哦,自說自話。 阿霽盯著弟弟看,不時湊過去親上一口,又道:“晗哥兒是個小話簍子?!弊阅馨l(fā)聲就沒停過,一天到晚的同人“談天”,若是不應他,他還要發(fā)脾氣。 明蓁聽了就笑:“你問問你阿爹,你小時候可比他鬧人多了。” 阿霽睜大眼睛搖頭:“才不是的,我才不鬧人,是不是?”挨在成王身上撒嬌,成王拍拍她的腦袋:“可不,阿霽最乖巧?!?/br> 一室樂意融融,圣人的口喻傳進來,明蓁手上的針扎進rou里,沁出一顆血珠兒,她收了針線,把手指送到口邊輕吮,唇間留得一點嫣紅,成王看她一眼:“不怕,無事。” 說著把兒子交到女兒手里,理了衣冠打馬進宮,到得宮門下馬,引路的太監(jiān)說圣人等在奉先殿中,成王心頭了然,到得殿門口,門虛掩著,太監(jiān)報說成王來了,里頭慢慢悠悠叫了他進去。 奉先殿大變模樣,成王眼睛一掃,原來圣人把自鄭家運出來的書,全都堆在此處,擺在□□皇帝的畫像跟前。 □□皇帝的畫像是鄭筆畫的,一雙眼睛尤其有神,不論站在何處,總覺得這雙眼睛正盯著你看,不到冥壽祭祀,從無人來。 九月里的天氣,圣人已然披上了細毛料的斗蓬,殿里還架著兩個炭盆,饒是這樣熱了,面色青灰,一臉死氣,眼睛里早就沒了神彩,他在一堆書簡之中席地而坐,抬頭看了這個兒子一眼:“你過來。” 成王依言上前,跟著圣人一道席地盤腿,與他對面坐下,他慣常行軍,便是坐著也挺直了背脊,兩只手擱在膝蓋上,胳膊雖松,肩卻是綁緊了的。 圣人已經(jīng)連腰都直不起來了,頭發(fā)半白,元貴妃死時那一場病,挨過是挨過來了,人卻將近燈枯,最后亮得一刻,還真當自個要好了,哪知道爆亮一瞬,倒比原來精神更差,他倒是還想早朝,可早上支撐著起來了,坐在朝上竟打起瞌睡來。 越是看著祖宗畫像,越是覺得這輩子大半虛度,前半段爭皇位,后半段卻耽于享樂,越是年老越是心慌,到真的一只腳邁進了鬼門關,心頭竟清明起來。 一只手都能勾到一個死字了,害怕恐惶反而淡了,他心里真正恨的既非太子,也不是成王,而是那個自稱天人的元貴妃,生生掐死她還不夠,夜里想起來,都恨不能再把她拎出來挫骨揚灰。 可縱是他有這個心,也無這個力了,還得打發(fā)人體面的發(fā)葬了,想著前頭那二十年,再看看算計籌劃了許久的兒子,知道大勢將去,嘶啞著問道:“多久了?” 成王垂著的雙眼抬起來看他,目光好似墻上的畫像,圣人只覺得前后兩道,一道灼著他的背,一道灼著他的心,捂著胸口悶咳一陣,成王笑一笑:“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