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嗎？”我說。

“拍過了，”遲海風也蹲下來，帶著外科手套的手在我眼前一晃，“看這是什么?！彼闹搁g夾著一張撲克牌，紅桃J。

我的眼睛被釘在那個鮮紅的字母上，內(nèi)心深處像被掏挖一空，又迅速被另一種東西填滿。周圣宇，周圣宇，是你嗎。我默默念著。

“吶，就扔在這兒，”遲海風指向尸體的胸口，若有所思地翻看那張撲克牌，“很可能是兇手留下的，不過是什么意思呢？某種暗號？”

“我要檢查了。”我出聲打斷他。

出外勤的一般是輪值的法醫(yī)，但因為南橋的特殊情況，整個八處只有我一個法醫(yī)，遲海風早就撂下話：務(wù)必隨叫隨到。沒有助理，我只好隨身攜帶醫(yī)事包，里面裝著一些簡單常用的工具。

我打開錄音筆放在一邊，從醫(yī)事包里拿出一根很長的化學溫度計，先量室外溫度，再量尸體的溫度。人死后的十個小時內(nèi)，尸體溫度每小時下降一度，這個人的死亡時間不超過五個小時。

我一邊檢查，一邊用錄音把結(jié)果記錄下來。遲海風已經(jīng)走到巷道入口處打電話，十分鐘后他走回來，對我們說：“好消息，我們可能碰上了個連環(huán)殺人案?！?/br>
我手下一頓，這算什么好消息？

“怎么回事？”另外一名同事說。

“剛才北新分局的說，去年他們那邊也有一起案子，現(xiàn)場也出現(xiàn)了這張紅桃J的牌，”遲海風朝我揚了揚下巴，“唐醫(yī)生，你從那邊調(diào)過來的，應(yīng)該知道吧？”

“聽說過，”我關(guān)掉錄音筆，把工具都收進包里，“不過當時是我的老師在負責，細節(jié)我并不清楚?！?/br>
遲海風點點頭：“檢完了？什么結(jié)果？如果作案手法也相同的話，那就確鑿無疑是同一人干的了。”

“表面上看，死者太陽xue被銳器插入，頸部脊椎受創(chuàng)斷裂，”我摘下口罩說，“但這些都不是直接死因?！?/br>
“那他是怎么死的？”

“槍殺。”

我說完，看著遲海風的表情，他一開始吃驚地睜大眼，接著眉頭迅速皺成一團。沒錯，我想，這個案子和北新那起有著根本性不同。

“怎么會是槍殺？傷口在哪里？”遲海風快步走到尸體旁。

我拔掉尸體太陽xue上的刀，那是一把漂亮別致的尖刀，即使沾染了血跡，刀鋒依然發(fā)出冷月般的光。我讓他看清刀口的形狀，又把頭顱翻到另一面，失去脊椎支撐的頭顱順從地任我擺弄。

“子彈從這邊進，從這邊出?！蔽抑钢w另一側(cè)太陽xue上的黑洞說。

遲海風瞠目結(jié)舌，很快反應(yīng)過來：“你是說，兇手先用槍打死他，然后在槍眼上插了一把刀，接著又打斷了他的脖子？”

“是這樣?！蔽尹c頭。

“哈？這是什么藝術(shù)手法，”遲海風用一種“cao他媽的”的聲調(diào)說，“人都死了，還拿尸體玩表演呢？”說完又接著問，“還有什么？”

“剩下的需要回去檢查?！蔽一卮稹?/br>
“叫醫(yī)護過來，”遲海風轉(zhuǎn)頭果斷下令，“再把現(xiàn)場檢查一遍，看看有沒有遺留的子彈和彈殼之類的東西?！?/br>
兩分鐘后，兩個穿著藍色連身衣的醫(yī)護人員抬著擔架前來，在我和遲海風的指揮下，尸體被搬上了擔架。

我脫下手套塞進包里，起身走到十米外的垃圾桶旁，想把剛才用過的口罩扔掉，垃圾桶最上面靜靜躺著一雙手套，和我塞進包里的外科手套一模一樣。我回過頭，遲海風還在背對著我說話，時不時揮舞手臂，他的手套沒有摘。

那一刻我不知道自己出于什么心理，盡管工作人員不能在案發(fā)現(xiàn)場隨意丟棄垃圾，但實際行動中并不是所有人都會遵守這條規(guī)定，垃圾桶里的手套可以屬于任何一個人，也許是另兩名同事的，也許是早先來過的醫(yī)護人員，但它只有一雙，不論哪種情況它都不該是一雙。我只猶豫了一秒，然后用最快的速度把手套扯出來，塞進風衣的兜里。

我跟在遲海風身后走出巷道，他看著我上車：“回去先確認死者身份?！?/br>
“明白?！蔽尹c頭，戴上墨鏡，發(fā)動車子。

遲海風不認識這個人，這讓我有點驚訝，但轉(zhuǎn)念一想，三年前那起火災(zāi)發(fā)生時，他也剛調(diào)來八處不久，那件事最終被斷定為一場意外，即便私下有些流言蜚語，時間久了也不會再有人費心記得。

而且，三年雖然不長，有些人的變化卻是天翻地覆，如果不是兩天前才見過這個人，我也不敢斷言他就是當年報紙和網(wǎng)絡(luò)上那張照片里的警察。

劉建輝。我記得他的名字。

陽光灑在柏油路上，我的車經(jīng)過第四醫(yī)院時，余光從后視鏡里飛快瞥過，院門前兩個醫(yī)護人員正從救護車后門拉出擔架，家屬踉蹌跟在擔架后，面容是悲痛到極致的扭曲。

每天都有人受傷，每天都有人死去。有人死在愛人懷里，有人死得悄無聲息。

我一路都在竭力按捺自己不去查看手機，車從刑偵局大門駛?cè)耄Ｔ谶^去半年我每天都去報到的白色大樓后面。有整十分鐘我都沒有動，然后我從副駕座椅上拿過手機，點開郵件。

收件箱里躺著一封新郵件：給豆奶。

突如其來的失重感攫走我的呼吸。這個世界上，只有周圣宇會這樣叫我。

“給豆奶：就這樣，伴著潮水，整夜躺在你身旁。”

3

我不是第一次收到這樣的郵件，同樣的郵件還有兩封，沒有署名，內(nèi)容最長不超過20個字，主題欄只有“給豆奶”三個字。

最早的一封追溯到去年二月二十八日，第二封出現(xiàn)在八月二十日，那之后的第十天，我拿著調(diào)任書來到南橋。郵件的日期沒什么特別，要說共同之處，那就是每封郵件的出現(xiàn)，都意味著一條生命的消逝。

遲海風說得對，這是一起連環(huán)殺人案。我有種預感，他遲早會搞清楚這一切，他是個優(yōu)秀的警察。彬彬有禮和有些隨意的外表下，他天性里的敏銳和警覺暴露無遺，我常常會在看著他的時候想起周圣宇，他們相像又截然不同，周圣宇是潛伏的野獸，時刻具備攻擊性，我熟悉那種攻擊性，但我不熟悉現(xiàn)在的遲海風，偶爾我會忌憚他那雙精光四射的琥珀色眼睛，仿佛在他眼中，一切罪惡都無所遁形。

我仰頭靠在椅背上，等待全身緊繃的肌rou自然放松。

郵件都被抹去了IP地址，無法追查，郵件的內(nèi)容已經(jīng)在我腦海里滾過幾千幾萬次，一閉上眼睛，它們就緩緩浮動出來。

2014年2月28——在囚禁的陰暗里，為了你，一切又重新蘇醒。

2014年8月20——不要驚醒你的愛人，讓他自己醒來。

這些句子里都沒有主語，語句中出現(xiàn)“你”或幾乎不出現(xiàn)“我”字的，多是目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