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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來由地,便叫人的心里安靜了下來,似是這腐爛的尸體所帶來的心底喧囂,亦在這聲音里淡了許多。 阿堵揉了揉眼睛。 在那一刻,他分明感覺到,薛允衍身上那種淡靜的氣勢,像是有了真實的形質,一層層地向外擴散,不消幾時,眾人皆覺心底一沉,那壓抑中帶著肅殺的感覺,自毛孔里滲入皮膚。 四下里一片死寂,所有人似皆被凍結,連風聲都小了許多。 一個玄衣男子,悄無聲息地自人群中走了出來。 他生得瘦高的身材,形如竹竿,似是風吹就會倒,整張臉更是瘦得都干了,一雙眼睛深深地凹陷了下去,像是兩個深不見底的黑洞,那黑珠子便在黑洞里漚著,時而冒出一點幽光,跟骷髏沒兩樣。 他的腳步非常輕,每一步的間距如同尺子量過一般,而他走路的速度卻很快,似是只一個眨眼,他便已經(jīng)走到了腐尸旁邊。 “屬下段馬,見過中丞,見過侍郎?!摈俭t般的玄衣男子單膝點地,語聲微帶嘶啞地說道。 在火把的照耀下,他的臉呈顯出了一種不自然的蒼白,白中又帶著青,兩頰的皮膚很光滑,然而眼角與唇邊的皺紋卻又極深。 阿堵此時已經(jīng)忘了害怕,有些好奇地打量著他。 這個段馬看上去應該不年輕了,可要說他老,卻又不像。 阿堵歪著腦袋端詳著他,猜測他的年齡應該介于二十歲到四十歲之間。 “你就是段馬?”聽見了段馬的話,薛允衡狹長的眼眸瞬間亮了起來,宛若天上星晨,俊美的臉上一派興致盎然。 “是,侍郎?!倍务R面無表情地道,眼眶里的兩個黑洞往下垂著,那張形如枯骨的臉上一派死寂,根本叫人無從觀察他的情緒。 薛允衡目注于他,良久后,眸中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情,唇角微微一勾:“久仰大名?!?/br> “不敢?!倍务R簡短而低聲地道,旋即便站了起來,轉向薛允衍,嘶啞的聲音像是扯破了的布帛:“現(xiàn)在開始么?” “唔?!毖υ恃軕艘蛔?。 段馬躬了躬身,便在尸體旁蹲了下來,伸出兩只蒼白得幾乎透明的手,搬起腐尸的頭部,湊到近前仔細觀察了一會,復又將頭部放回原處,轉而掰開尸體的嘴看了一會,還湊過去聞了聞。 尸體的頭部爛朽得最為嚴重,一些蛆蟲與腐rou粘在了段馬的手上,可他根本不以為意,很快地便又去看尸體的咽喉處,還將那外層的腐rou扒開,去看里面的骨頭。 那些侍衛(wèi)饒是殺過人、見過血的,此刻亦生出一種極濃的不適感,許多人都轉開了視線,還有人掩住了口鼻。 唯薛允衍與薛允衡,一個灰袍隨風,一個白衣勝雪,皆是夷然不動。 段馬凹陷的眼睛里,此刻正在發(fā)光,那張枯骨般的臉上,竟浮著一縷似有若無的笑意,而他原本蒼白的雙頰,此時更是泛起了不正常的潮紅。 他以一種跡近于虔誠的態(tài)度,一寸一寸地在那具腐尸上翻檢著,那雙白得透明的手,在腐尸各處流連輾轉,那動作幾乎可稱得上輕柔,似是他手底下的并非令人作嘔的死尸,而是美麗妖嬈的女子,正等待著情人手指的撫慰。 薛允衡神色淡然地看著他,片刻后,側眸去看薛允衍。 夜風之中,火把晃動,火光亦搖曳不定。薛允衍的臉忽明忽暗,明亮的火光在他挺直的鼻梁邊打下濃重的側影,那雙琥珀般的眸子半隱于暗處,半現(xiàn)于光明,光明的那一半剔透干凈,沒有一絲情緒的波動,就像那眼珠是由真正的琥珀做成的一般,而陰暗的那一半?yún)s是幽冷深邃,似是隱藏著無數(shù)秘密。 薛允衡探究的視線并未加掩飾,薛允衍很快便察覺到了,他微微側首,琥珀般的眸子滑動了一個來回,復又凝結于翻弄腐尸的段馬,再不旁顧。 阿堵縮在薛允衡的身后,根本不敢往場中看上一眼,滿心叫苦。 早知道他就在車里賴著不下來了,拼著事后給薛允衡多算幾次賬、多燒幾次水甚至多洗幾雙襪子,他也不要來看這個什么段馬驗尸。 剛才聽段馬報出姓名的時候,阿堵就覺得有些耳熟,現(xiàn)在他終于想了起來這段馬是到底是誰。 整個大都,不,應該說是整個陳國,只要是能夠接觸到刑律之事的人,便沒有不知道這位段馬大名的。他乃是陳國最古怪、最可怕也最高明的“段令史”,經(jīng)他手驗過的尸身,沒有一千也有八百。 據(jù)說此人通尸語,能與死人交談無礙;又有人說他天生體帶尸毒,與尸體接觸時不懼毒害,甚至能將尸身上的毒氣吸為己用;不過,最為普遍的說法是,此人乃是驗尸的絕頂高手,百驗而無一錯,不只能識骨辨毒,更可根據(jù)傷口的形狀判別死因,其所述就似是親眼見到死者死時的情況。 第196章 草色蕪 阿堵從未想過,有一天他會親眼看見這個傳被得神乎其神之人,而只要一想到這位傳說中的段令史,此刻正在幾步遠的地方翻看著腐尸,他就覺得心慌氣短,一陣陣地犯著惡心,卻又不敢真的吐出來,只能強自忍著。 不知從哪里來的風,掠過這片火把閃動卻又寂然無聲的荒野,黃土隴上的蕪草在風里東倒西歪,間或發(fā)出“刷刷”的聲響,似是有什么人或什么東西,正在這一小圈人群的周圍隱藏著、觀察著,緩慢地接近著。 阿堵裹緊了身上衣物,又冷又怕,渾身發(fā)抖。 約莫一炷香之后,段馬終于從那具腐尸上抬起頭來,蒼白的面頰上現(xiàn)出幾分倦怠之色,向著薛允衍點了點頭,嘶聲道:“好了?!?/br> 薛允衍眉目安寧,抬了抬衣袖。 段馬像是得到了指令,直身而起,抓起旁邊的白布,將尸身從頭到腳蓋了起來,一旁又有侍衛(wèi)拿來了一個大水囊。 “洗一洗罷?!毖υ屎獾χ?,視線掃過段馬,向那個拿水的侍衛(wèi)點了點頭。 那侍衛(wèi)便將水囊傾斜了過來,清水“嘩啦啦”淌下,在半空中形成了一股透明的水注。 段馬倒也無甚表示,十分順當?shù)乇銣惲诉^去,就著清水仔細洗凈了雙手,旋即便從身上拿出些藥粉來,在手上揉搓了一遍,復又以水沖凈,最后再拿干凈的布巾拭干,方上前兩步,站在了薛氏兄弟的面前。 “此人是怎么死的?”薛允衡當先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