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葵呆住了。

    她聽不懂秦素的話。

    此刻的她，整個腦袋都在嗡嗡作響，那響聲是如此巨大，連帶著她的身體亦隨之震動。

    她不知道這是迷藥的作用，還是秦素的話太過震撼，讓人心神不寧。

    有些驚慌，亦有些悚然，她下意識地去看前頭的藏經(jīng)樓，又往四下亂看。

    月亮早就不見了，整個天空布滿了厚重的濃云，云層中偶爾會閃過一道光亮，隨后便是悶悶的雷聲。

    變天了。

    白云觀像是被罩在了密不透風(fēng)的鍋蓋下，再不復(fù)北地的爽然，而是潮濕悶熱，讓人喘不過氣來。

    秦素拿過手中刻漏，掃了一眼，隨手一擲。

    刻漏在半空里劃過一道弧線，落在了廊檐之下，發(fā)出了一聲破碎的脆響。

    “轟隆隆”，半空里驀地炸開了個響雷，如巨錘擊地，整個慈云嶺都跟著抖動了起來。

    阿葵駭然而顫，面色慘白如紙，竟被這雷聲震得兩腳發(fā)軟，一下子坐倒在地。

    秦素仍舊挺立如竹，負手望著藏經(jīng)樓。

    地動，開始了。

    前世中元十三年五月初七日夜，上京城曾發(fā)生了一次地動，時間便在亥正二刻。

    秦素苦等多時的天時之利，即將出現(xiàn)。

    “我所言者，必是天機，誰生誰死，盡在我心?！彼俣绒D(zhuǎn)首，看向伏地而顫的阿葵，“阿葵，你好生看著?！彼恼Z聲平淡如昔，襯著那響徹天地的雷鳴與震動，便如掠過塵世的一縷風(fēng)，似是從不曾將這天、這地、這人間，放在眼中。

    阿葵的眼睛睜到了最大，慘白的臉上滿是驚恐，與畏懼。

    她看見了！

    藏經(jīng)樓，真的在晃！

    不只是藏經(jīng)樓，是整個大地都在搖晃，晃得人頭暈，晃得人手足俱軟，根本爬不起來。

    她聽見了遙遠而沉悶的雷鳴聲。

    不，那不是雷鳴。

    一道雪亮的閃電當(dāng)空劈下，如銀色的利箭刺透了濃黑的夜色，正正劈在藏經(jīng)樓的頂端，發(fā)出了令人心悸的巨響。大半個飛檐陡然從中間斷裂，轟然落地，激起一大片塵煙。

    阿葵呆住了。

    她根本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藏經(jīng)樓，真的在倒塌！

    女郎說的話，居然真的應(yīng)驗了！

    她驚恐地睜大了眼睛，看著始終屹立不倒的那個纖秀背影。

    這是何等神鬼莫測的力量！

    這又是何等令人心膽俱寒的預(yù)言！

    阿葵的腦中一片空白，唯有眼睛張到了最大，那雙充滿畏懼與膽寒的眼珠子，直欲撐破眼眶。

    “轟隆隆”，天搖地動，前方的藏經(jīng)樓上，又有一角飛檐承不住這來自于造物的巨力，轟然斷裂，攜萬鈞之勢，直直地向著她們所站之處傾倒、飛墮。

    “啊——”阿葵本能地尖叫出聲，緊緊閉上了眼睛，伸手掩住了耳朵，不敢再看，亦不敢再聽，渾身抖若篩糠，就連逃跑的力量都失去了。

    那挾天地之威而來的一擊，帶著毀滅一切的力量，直叫凡俗人等化為螻蟻，化作微不足道的塵埃。

    她們要死了，要被這巨檐砸成rou醬！

    阿葵絕望地挪動著雙足，可全身卻軟得沒有半分力氣，整個身體癱軟成泥。

    秦素笑看了她一眼，驀地回首，挺起脊背，展平雙臂，筆直地立在原地。

    檐下的燈籠劇烈地搖晃著，映出那張淺笑盈盈的臉，明艷盛容，耀人眼目。

    她，歡喜極了。

    因毀滅，因造物，因這天地倒轉(zhuǎn)之力。

    她實是歡喜極了。

    秦素的眼睛彎了起來，展平的雙臂廣袖飛揚。

    蓬萊閣的陳梁舊椽，正在發(fā)出顫抖而脆弱的噼啪聲，如同被巨手搖晃的破舊殘木，即將碎裂成片。

    秦素雙眸發(fā)亮。

    來了！

    攜著雷聲，在閃電下疾墜，那飛檐正向她奔來，帶著摧枯拉朽的氣勢，帶著要將一切碾成齏粉的力量，當(dāng)頭向她砸下。

    “轟”一聲巨響，幾乎震破人的耳鼓。

    秦素本能地閉住了呼吸。

    巨大的沖力卷起她的發(fā)鬢，她的衣袖朝后直飛，碎砂與草屑撲面而來，她抬袖擋住了臉。

    “嘩啦”，數(shù)聲斷響接踵而至，蓬萊閣的院門被巨大的飛檐壓垮，幾乎瞬間便夷為平地。

    秦素在濃厚的塵灰中睜開了眼睛。

    電閃雷鳴，整個世界陷入了一片混沌。

    她極力睜大雙眼，縱目而視。

    遠處的藏經(jīng)樓，正在她的注視之下，一層一層地崩塌著。

    山斷石裂，天地劇變。

    秦素的身上滿是暗黃色的灰土，一張臉也變得灰灰黃黃，看不出五官。

    唯有那雙冷冽的眸子，蘊著笑意。

    她隨意地抹了一把臉，復(fù)又轉(zhuǎn)首看向阿葵。

    阿葵也在看她。

    那充滿敬畏，或者說是極度驚怖、如視鬼神的視線，讓秦素的眸中笑意更甚。

    經(jīng)此一事，阿葵對她，敢不忠心？

    她忍不住微笑起來。

    這如鬼魅一般詭譎的笑，令阿葵渾身發(fā)冷，一陣陣戰(zhàn)栗自心底里、自靈魂的深處，飛快地漫延到全身。

    她用盡力氣挪動身體，手足并用地匍匐于地，面向著秦素跪拜叩首，口中嚅嚅呢喃著，也不知是在祈禱還是在自語。

    第232章 殘垣行（滿300月票加更）

    秦素一眼掃過，再不去管阿葵，而是轉(zhuǎn)開視線四下環(huán)顧。

    蓬萊閣中，已是一片狼籍。

    除了被壓塌的院門，東西兩廂也是墻倒梁傾，幾成廢墟，再不復(fù)房舍的模樣，正房的情況也很糟糕，好幾根梁椽直直墜落、幾面墻壁完全塌去，尤其是東、西次間，已然成了一堆亂石碎瓦。

    若秦素此時仍在屋中沉睡，毫無疑問，她會死。

    而現(xiàn)在，她還活著。

    她秦素還活著！

    她站在這里，用她的眼睛、她的耳朵與她的神魂，感受著這毀天滅地的驚人一瞬。

    只一瞬，便可叫萬物從死、萬生俱滅。

    這是何等的威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