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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暖與安詳,在闊大的桓府之中,卻是不存在的。 便在大雨傾天而降之時(shí),桓道非正坐在榻前的鼓凳上,兩手扶膝,面色鐵青,眉頭幾乎擰成了疙瘩。 房間里彌漫著濃重的藥味,透雕蘭草紋玄漆三屏榻上,桓子瑜正緊緊閉著雙目躺在榻上,眉心蹙起、面色慘白,滿頭滿臉的虛汗,面上的表情十分痛楚。 桓十三娘小心地拿白布巾替他拭去汗水,眼中盈滿淚水,一臉的心疼與焦憂。 “司空大人,這是醫(yī)開的藥方?!绷笃源藭r(shí)走進(jìn)了屋中。 看起來,他是暫且充任了管事一職,連送藥方子這種小事,都需勞動(dòng)這位桓府第一門客的大駕。 桓道非極不耐煩地接過藥方,隨手就放在了旁邊的陶案上,又皺著眉頭看了看昏迷不醒的桓子瑜,便站起了身:“去書房說罷。” 十三娘連忙走了過來,拿起一旁架子上的氅衣替他披上,柔聲細(xì)語地叮囑道:“外頭雨大,天氣也涼,父親也莫要太過憂心,保重身子要緊?!?/br> 說著她便又回過頭去,看向了榻上的桓子瑜,眼眶紅了紅,輕聲道:“四兄吉人天相,往后自會(huì)好轉(zhuǎn)。這里有女兒看著,父親但去便是?!?/br> 聽著這柔聲軟語的勸慰,桓道非眉心處的疙瘩,略微向旁散了散,面上亦有了一絲笑意,溫聲道:“你身子才將大好,不可太累,一會(huì)兒便回房歇著吧,你四兄自有服侍的人?!?/br> 此言本是關(guān)切之意,然十三娘低垂的眼眸深處,卻飛快地掠上了一分難堪,旋即又轉(zhuǎn)作怨毒。 第899章 皆無用 很快地,十三娘便又抬起了頭。 當(dāng)她看向桓道非時(shí),盈盈水眸中除了淚水,便只剩下了擔(dān)心與孺慕,軟聲說道:“女兒省得的,父親待女兒真好?!?/br> “早些回房歇著去罷?!被傅婪堑恼Z聲越加柔和,愛憐地看了看十三娘,便轉(zhuǎn)身繞過了屏風(fēng)。 在轉(zhuǎn)身的那一刻,他的臉上重又布滿了陰霾。 柳大圃沉默地跟在他的身后,兩個(gè)人很快便來到了大書房。 書房里早就點(diǎn)好了燈,還燒了一只小炭盆,推門處,便是一室的明亮與溫暖。 只是,桓道非卻像是完全感受不到這樣的暖意,他的神情比方才還要陰沉,解下氅衣信手向椅子上一擲,便沉聲問道:“查清楚了?” 柳大圃躬身道:“魏宗與梁宗一起去查的。只是,從昨晚開始就一直在下雨,那小九川的地勢(shì)又多為山石,一切痕跡皆已被大雨沖洗干凈,兩位宗師查到最后,也只能將此事歸于意外?!?/br> 說到這里,他略微頓了頓,便又嘆了口氣:“我與另幾位先生將蒲園的仆役分開審了,所有人眾口一詞,只道是四郎君首先提議去小九川垂釣,張無庸便陪著他去了?!?/br> 桓道非向椅中坐了,閉起了眼睛。 柳大圃又道:“因怕這中間有人串供,我們總共審了三次,得來的口供卻是一致的。四郎君平素就愛垂釣,隔三差五地便與張無庸去一趟小九川,此事眾人盡知,便連四郎君在外的僚屬也皆知曉。昨日他們也和往常一樣,去小九川垂釣談天,一切皆與以往無異。?!?/br> 桓道非沉默地聽著,面上倏地涌起倦意,疲憊地將手捏了捏眉心:“張無庸……的尸首,找到了?” “已經(jīng)尋到了?!绷笃缘拿嫔细∑鹦﹪@惋,語聲低沉:“他被河水沖去了下游,一個(gè)時(shí)辰前,梁宗發(fā)現(xiàn)了他?!?/br> 這般說著,他的腦海中似又浮現(xiàn)出了那具泡腫了的尸體,心下越發(fā)慘然。 昨日四郎君桓子瑜與門客張無庸同去小九川釣魚,結(jié)果雙雙落水。因他二人垂釣時(shí)不喜旁邊有人服侍,因此,兩人落水差不多半炷香之后,隨行的仆役才發(fā)覺,天幸桓子瑜還留著口氣,人倒沒死,只是他落水時(shí)后背撞上了大石,傷勢(shì)卻是有些不妙的。 “張無庸的后事,你親去辦罷?!被傅婪堑恼Z聲響了起來,拉回了柳大圃的思緒。 他應(yīng)了個(gè)是,桓道非又續(xù)道:“張先生是我親自替四郎挑的,我本以為,憑張先生的才智,定能助得四郎一臂之力,可誰想……” 他搖了搖頭,有點(diǎn)說不下去了,面上現(xiàn)出了深深的倦怠。 柳大圃與張無庸皆為門客,感受自是較桓道非更深,此刻他也是長嘆了一聲,道:“找到他的尸首后,我便叫人告知了張無庸的家人,又自作主張予了他們二百兩銀。此事我先斬后奏,請(qǐng)司空大人恕罪?!?/br> 桓道非閉著眼睛擺了擺手:“罷了,你做得很好,一會(huì)兒你再去賬上支五百兩銀,一應(yīng)喪葬事宜皆從這銀上走,若有剩余的,便予了他的家人罷。往后他家中的事情,你也多關(guān)照些?!?/br> 柳大圃無聲地躬了躬身。 房間里安靜了下來,兩個(gè)人皆是無話,氣氛有些壓抑。 “四郎他……怎么就那么愛垂釣?zāi)??”良久后,桓道非終是說道。 本應(yīng)是疼惜的話語,此刻由他說來,卻是便多了一分埋怨,“就算他這個(gè)喜好不算壞,但昨日那樣的天氣,他就不能安生呆著?非要給我尋出這樣的大事來。” 語至最后,幾乎便成了責(zé)怪。 柳大圃斂眉立在燈影下,想了想,并未接他的話,而是輕聲道:“四郎君的腿……怕是保不住了。司空大人還需早做打算。” 桓道非面色黯然地點(diǎn)頭道:“你說得很是。”頓了片刻,又嘆了口氣:“四郎啊,還是太年輕了?!?/br> 說這話時(shí),他的面上露出了苦笑,語聲越發(fā)艱澀:“柳先生也不必說得這樣隱晦了,四郎豈止是腿廢了,他往后還能不能坐起來……都難說?!?/br> 柳大圃的面上也露出了惋惜的神色,低聲勸道:“醫(yī)也沒將話說死。只消好生調(diào)養(yǎng)著,四郎君也或許就能好起來,亦未可知?!?/br> “他啊,就是太沉不住氣了?!被傅婪且荒樀睾掼F不成鋼,眼底深處又是懊惱、又是怨懟,又有著些許疼惜:“我都說過多少回了,凡事有阿爺在,他只消好生按照我的安排往前走,總有一天,他是一定能走到前面去的??伤麉s從來不肯聽我的話,唉……” 他似是有些煩躁起來,端起面前的茶盞一飲而盡,復(fù)又將之重重地往案上一頓,站起身來道:“事到如今,他自己受苦不說,我辛苦為他謀劃來的中書侍郎之位,又該讓誰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