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萬蔣番外《愛你的資格》(1)
“嘀嗒,嘀嗒……”鐘表的聲音在安靜的夜里格外清晰,規(guī)律,機械,無情。蔣青維閉著眼睛,安安靜靜地從一默數(shù)到四千三百八十三。這是他與萬敬先相識的第四千三百八十三天,整整十二年。十二年一個輪回,屬相換過一圈重新開始,他卻再不想回到同一個圓。摸索著起身,他沒有開燈,借著月色找到昨晚扔在墻上掉落在墻角的內褲,皺了皺眉,還是穿到身上,又接連從二樓找到一樓,一件件拾起散落一地的牛仔褲、校服襯衫和襪子,拿起團在沙發(fā)扶手下的校服外套,最后拎起沙發(fā)邊的書包,單肩背上。已經(jīng)走到門口,又返回廚房,餐桌上果然擺著一個沒有動過的生日蛋糕。他不吃奶油,在黑暗里看了蛋糕一眼,從上面拿走一顆櫻桃。蔣青維嘴里含著櫻桃,別墅的門在身后關上。他再也沒向后看一眼,沿著小區(qū)向外走去。他以為會在路上想很多,實際上卻腦中空白。他走了兩個小時,在東方泛紅的時候走進二十六號小區(qū),三棟二單元,進了單元門向里兩步就是一樓的三戶人家。他在右手戶停下,鑰匙早在手里準備好,慢慢插入鎖眼,小心翼翼轉動,盡量不發(fā)出聲音。溫曉萍總怕晚上咳嗽的聲音擾到兒子,房門緊緊的關著。蔣青維進了自己的房間,放下書包,脫到渾身赤裸,走去逼仄到最多勉強容納兩人的衛(wèi)生間,打一盆冷水沾濕毛巾,一點點擦凈身上干掉的痕跡。皮膚上有星星點點曖昧的紅痕,蔣青維用了些力氣,一身雪白的皮rou被擦得發(fā)紅,直到原本的痕跡被遮掩大半才住了手。他臉上沒什么表情,在陰暗的衛(wèi)生間內幾乎顯得有些可怖,仿佛一具驚悚片里的漂亮人偶。他從衛(wèi)生間出來,看見溫曉萍在同樣窄小的廚房里打雞蛋液,旁邊是一小盤剛切好的饅頭片。溫曉萍看見他只穿著內褲從衛(wèi)生間出來,趕緊道,“去穿點衣服,別著涼?!?/br>蔣青維笑嘻嘻的鉆進廚房,“好香??!”溫曉萍用筷子尾端支開他湊過來的腦袋,“香什么?油還沒熱呢。”蔣青維幫她把袖子卷的更高一點,才回了自己房間穿衣服。他這個季節(jié)的衣服只有學校的兩套校服、一條洗得有些褪色的牛仔褲和一件半袖,他把牛仔褲放一邊,換上校服短褲和干凈的襯衫,半袖疊好放進書包。溫曉萍把一盤煎饅頭片和一碗小米粥放在他眼前,盛小米粥的瓷碗缺了個口?!澳阕蛲硎裁磿r候回家的?我都不知道?!?/br>蔣青維又去拿來一雙筷子,盛出來剩下的粥端給溫曉萍,“不早,你肯定睡著了?!?/br>溫曉萍看了他一眼,沒再說什么。新學期開始不久,剛剛升上高二的學生們心還沒全收回來,課間一片喧鬧。蔣青維趴在座位上補眠,斷斷續(xù)續(xù)聽到前座的兩個女生在講八卦。“你聽說了嗎?萬敬先真跟何白鷺在一起了!”她的同桌沒有停筆,還在寫練習冊,“不早在一起了嗎?”“哎呀,你學傻了吧,何白鷺暑假出國巡演,剛回來一周,昨天跟萬敬先表白的?!?/br>“哦,我以為他們早在一起了?!?/br>“是吧是吧!非常登對了!我今天早上見何白鷺和萬敬先一起從車里下來的,那畫面,偶像劇現(xiàn)場。”同桌幽幽的打斷她道,“下節(jié)課老李肯定檢查練習冊?!?/br>女生驚呼要死要死,趕緊翻書包。蔣青維揉揉眼睛,從同桌那里找到自己的練習冊,翻開才發(fā)現(xiàn)已經(jīng)在語文課上做完了,打了個呵欠,開始往后做。他的大部分作業(yè)都是課上寫的,因為課下沒時間。他中午在學校食堂幫工,晚上去給臺球室看場子,忙得很。這高中雖然不是私立貴族學校,可與國際頂尖大學合作的名聲在外,考進來多是為了留學做準備,像蔣青維這樣的學生著實少見,免不了吸引目光。里狗血的校園霸凌是沒有的,蔣青維長得漂亮衣著整潔,成績中上等不拖后腿不拔尖,做人也周到爽利,斷無招人嫌的道理。蔣青維等李老師收拾教案擺擺手,立即從后門出去。他們教學樓離食堂大樓近,等他迅速換好工作裝,第一波學生大潮剛剛到。他再慢一些其實也沒關系,要再過十幾分鐘他的工作才正式開始。傳送帶上的餐盤湯碗和調羹筷子掉在塑料大箱里,他把它們分開,大致把殘渣用水流沖掉后擺放進洗碗機,到時間后再從洗碗機里取出來,放進消毒柜。聽起來簡單,其實還是要動點腦子,研究好餐具的擺放和拿取,節(jié)省時間也節(jié)省水電。他趁著洗碗機工作,把午飯幾大口吃下,打飯的阿姨照顧他,一勺里都是rou。其實一開始他是在校外的餐館打工,被年級主任找去談話,說學生的主業(yè)是學習云云。蔣青維并未提他初中都差點沒上完的事,平淡道,“比起我學習一般上個普通大學,我媽萬一需要手術錢不夠更能讓我后悔一輩子?!蹦昙壷魅伟肷螣o話,最后說,“我給你在學校找份事做”,學校并無勤工儉學的先例,年級主任嘆口氣,讓他低調一些。萬敬先的父親萬永祥把他送進這所高中時曾經(jīng)說,“有困難就來找我”??墒撬映鲅巯碌木车?,就不絕能欠萬家更多。他中午回教室得晚,只趕上何白鷺萬敬先一起在Jardinétoilé吃午飯的八卦的結尾,可是校園終歸太小,下午還是在音樂室遇見了。平時蔣青維從來不去音樂室繪畫室模型室這些地方,那都是燒錢的愛好。若是有時間他會去籃球場,痛快打一場球沖個澡就是所有娛樂。今天老師拖堂去晚了沒場地,他往教室走準備寫作業(yè)。還沒進教學樓就被班主任老李叫住,讓他去音樂室找白老師拿一份校慶的任務表。他站在音樂室門外,透過門上玻璃看見萬敬先與何白鷺坐在一個琴凳上,白蕊站在一邊說著什么。他等到白蕊沒再開口,才敲敲門。蔣青維自我暗示,音樂室里只有他和白蕊兩個人,半點不往旁邊看,先道打擾了,然后說明來意。白蕊記得這男孩子,九班的,長得實在是好看,沒接觸過,但看一眼就足夠讓人記住。她讓萬敬先跟何白鷺先練著,帶著蔣青維去辦公室。一邊走一邊想,真是個安靜到讓人莫名心疼的男孩子。她倒是誤會了蔣青維的性格,他只是此時還沒修煉出后來一心幾用的本事,腦子里使勁想著“我什么都沒想”,才顯得格外沉默。-----------萬敬先知道蔣青維沒睡著。他在黑暗中看見蔣青維坐起身,走去墻邊撿內褲。他潔癖那么嚴重,此時一定是一臉嫌棄。他想要給蔣青維一條新內褲,但又想,新內褲沒洗過,他必是也不肯穿的。下次要記得備上。蔣青維的身體是少年特有的修長,薄薄一層肌rou下,骨架撐出青嫩稚氣的挺拔,在月光里仿若一幅朦朧的油畫,有些不真實。只是他沒多停留,穿好內褲就走出房間,一次也沒有回過頭。關門的聲音很輕,萬敬先不確定自己真的有聽到,但他知道蔣青維走了。他抓到手機起身來到窗邊,把窗簾撥開一條小縫,見蔣青維離開別墅走出院門,眼睛一刻不離他的背影,撥通電話,“跟上,確認他安全到家。注意我爸的人?!?/br>蛋糕上只少了顆櫻桃。去年他給蔣青維買生日蛋糕,蔣青維把蛋糕吃了奶油剩下。他記得蔣青維小時候最愛吃這些甜甜膩膩的東西,不知為何幾年過去口味變化這么多。蔣青維垂了眼,只說現(xiàn)在不愛吃了。萬敬先不再問,把剩下的奶油倒掉。今年特意換成慕斯蛋糕,沒讓加奶油,依舊不得青眼。明年換成冰淇淋蛋糕試試?萬敬先拿出蠟燭插到蛋糕上,點燃,對著晃動的燭光看了一會兒。他早就知道求神拜佛不過圖個心理安慰,想要什么必須自己拿,九歲后再沒許過愿。然而此時卻忽然想要替蔣青維許個愿,愿他平安喜樂。隨即又笑起來,有他在,蔣青維又怎么會有平安喜樂。他不該把蔣青維拽進來,兩個月前那晚醉酒是個錯誤??膳碌氖牵辛隋e他卻不肯改,像個癮君子,表面上風輕云淡,實際上泥足深陷。蔣青維是侵魂蝕骨的毒品,嘗過一次就忍不住想要更多。蔣家因為蔣庭浩工作調動舉家西遷的那幾年,他偶爾會想起蔣青維,想他水潤明亮的眼、挺翹直削的鼻、櫻紅甜軟的唇。還會想起他得不得理都不饒人的嬌蠻性子,想他一定會為此吃不少苦頭。不想再見面,那個敢拿魚缸砸他的小妖王已成為永遠的回憶。如今他們的教室是上下樓同一個位置,每天距離最近的時候只有不到三米,他卻更常想到他,想到他時心臟會感到疼痛,不知所起,不知所終。他狠狠的想,錯得好,寧愿蔣青維恨他,也不要像剛重逢時那樣路人般平淡無波。萬敬先不耐煩應付何白鷺,可何白鷺到底幫他瞞過他爸。做人講究個道義,欠下的要還。中午的法餐不合胃口,他回學校直接去食堂,買下最后一籠冷掉的小籠包。這個點打飯的窗口已經(jīng)沒人,他順著最左側的窗口斜向里看,遠遠能看見蔣青維的背影。他正戴著小攤上十塊錢一副的塑料耳機,打開洗碗機的門把餐盤往消毒柜里移。很無聊的工作,蔣青維做來肢體舒展帶著節(jié)奏,竟頗為賞心悅目。萬敬先意猶未盡的把空了的小籠屜放下,轉身離開。校慶每個班都要參加節(jié)目選拔,競賽班沒人愿意搞這些,班主任挨個學生檔案的查,總算找到一個鋼琴考過九級的萬敬先。萬敬先說忘了,班主任說沒關系,讓白老師幫你想起來,身為班干部要勇于承擔責任。萬敬先心想,熬到首輪選拔被刷掉就行了,然而頭疼的發(fā)現(xiàn)何白鷺也在音樂室。白蕊讓何白鷺給他示范,沒等他起身何白鷺就坐下來,捏著他左手手腕放到琴鍵上方,“這里的兩個八度應該用左手去跳,不能偷懶用雙手?!?/br>萬敬先把手抽回來,白蕊在旁邊笑,“還不好意思了,白鷺說得又沒錯。你看白鷺彈一遍?!?/br>身后傳來不輕不重的四下敲門聲,萬敬先心中一跳,轉身向后看。蔣青維徑直走進來,然后目不斜視的跟白蕊走出去,自始自終沒向他這邊看一眼。萬敬先瞇了眼,臉色晦暗。何白鷺把視線收回來,“好像是九班的?怪不得曹瑩瑩總提起,是長得不錯,氣質也挺妙。”“曹瑩瑩提他做什么?”“想邀他加入漢服社,請了好幾次,都是婉拒。不知道到底是怎么拒的,曹瑩瑩不僅一點不生氣,還迷他迷得不行?!?/br>……“喂,彈得太用力了!”萬敬先之前上下學都車接車送,后來跟家里說學校周圍的路太堵浪費時間,變成騎自行車。學校的自行車棚是沿著南墻的一長排,按班級畫區(qū),萬敬先他們班離蔣青維他們班的位置不算遠,但他幾乎沒在取車的時候遇到過蔣青維。如果想的話當然也能遇到:早早的過來,一直等到最后一輛車被取走,總歸會堵到人。今天萬敬先終于在自行車棚里“偶遇”蔣青維,然而蔣青維就像沒看見他,把U型鎖往車把上一掛,推著車子往外走。萬敬先心里憋了股火,一把拽住他車后座。蔣青維似乎完全沒反應過來車突然停下,小腿脛骨“當”一聲狠狠的撞在車蹬子上。蔣青維不動了,萬敬先心覺不好,繞到前面。就見蔣青維死死抓著車把,眼里含了兩汪淚——這一撞寸勁兒,車蹬邊棱正撞到rou最薄的地方,疼出了生理性眼淚。蔣青維瞪著他,硬是把淚憋了回去。重逢整一年,蔣青維就在床上被他做出過眼淚,白日里淡漠到點頭之交都不如。瞪他的這一眼仿佛往回穿越了十年時光,恍然正是小時候被惹急要咬人的樣子。萬敬先的心針扎似的一疼,隨即軟下來,沒過大腦的明知故問,“撞疼了?”蔣青維皺了眉,車把的方向一變,想繞過他走,卻被萬敬先握住車把中間。周圍路過的學生紛紛側目,兩人都是會被格外關注的人物,但從沒聽說過他們有交集,自然好奇眼前是個什么狀況。蔣青維整理呼吸,平板的問,“有事?”萬敬先卻被問愣了,松開車把,頓了一下才道,“沒事。”看得出來蔣青維很想翻個白眼,但他沒有,只是不再搭理萬敬先,推車向校門走去。萬敬先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跟在蔣青維旁邊,大街小巷的騎了足有五十分鐘,終于在近郊的批發(fā)市場停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