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提到酒，日本人松尾來了勁，問她：“喜歡哪種酒？”

    五月想了想，說：“生啤?！?/br>
    “燒酒不喜歡？”

    “燒酒太烈，更喜歡清酒的清爽柔順?！?/br>
    “你喝過那些清酒？”

    五月想了想：“月桂冠和御代榮?！?/br>
    松尾意味不明地咧嘴大樂：“啊哈哈，啊哈哈。還以為你是說笑，原來是真的懂。另外說一句，相較月桂冠，我比較喜歡御代榮，啊哈哈?！?/br>
    常課長見面試莫名其妙變成了茶話會，咳嗽一聲，掃了一眼簡歷，重新發(fā)問：“鐘小姐好像目前連本科都不是？”

    五月緊張起來，小心答道：“對，目前正在自考。本科自考共十五門功課，已經(jīng)及格七門，預(yù)計明年上半年，至晚下半年就能拿到華東師范大學(xué)的本科學(xué)-歷-證書了。不過，我覺得語言這個東西——”

    常課長抬手制止她，露出“你不用解釋，我懂，我懂，你這樣不自量力卻又夸夸其談的應(yīng)聘者，我見得多了”的微笑出來。

    從前的幾年時間里，每天都在和各種人打交道，見識過無數(shù)嘴臉的五月只用了一秒鐘，就通過他的眼神和表情判斷出自己大概是沒戲了，心底深處便涌上一陣失望和灰心。失望和灰心之強烈，使她鼻子心口為之一酸，差點沒當(dāng)眾掉下眼淚。只能低頭假裝看桌面，等多少平靜下來，才敢抬頭。

    既不再存有希望，心里悵然若失的同時，卻也漸漸的輕松起來，所以當(dāng)松尾再問她“你的理想是什么”時，她沒有背誦事先網(wǎng)上搜索來的那些“我的理想是努力工作，立足自己的崗位,為公司做貢獻，促進和諧社會與人的發(fā)展bbb”之類的模范答案，而是帶著些滿不在乎的輕松勁兒說：“理想就是做一份打從心里喜歡的工作，掙能夠養(yǎng)活自己和家人的錢，使自己能過上更好的生活?？臻e時看看書，養(yǎng)養(yǎng)花草，做兩個小菜，喝兩口小酒，這就是我的理想。”

    三位面試官大概聽多了冠冕堂皇的漂亮話，聽到她這話一出口，不由得有些微微吃驚，各自圓張著嘴，半天都沒回過來神。五月面帶笑容，平靜地看著面前三個人，心想，問完了嗎，問完了就快點結(jié)束，咱還要回去研究研究其他獵頭公司呢。

    常課長最先回過神來，開始整理面前的資料，準(zhǔn)備說幾句話收尾，結(jié)束這場面試，誰知這時松尾又問：“鐘桑喜歡做翻譯這個工作嗎？喜歡我們這家公司嗎？”

    五月不好意思地點點頭：“很喜歡。喜歡到明知道自己條件可能不夠，卻還要跑來一試的地步。”

    面試終于結(jié)束，站起身，對三位面試官鞠了一躬，然后把椅子抬起，重新歸位。將要退出會議室時，松尾突然莫名其妙說了一句：“鐘桑，我是不是哪里見過你？感覺有點面熟呢。”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自暴自棄，赤羽風(fēng)格的俏皮話張口就來：“啊，是嗎？我也覺得松尾先生您也很合眼緣呢?！闭f完，自己也覺得在面試時，對面試官說這種話未免太過輕佻，但管不了那么多了，反正不會再見了。

    走出會議室，看見外面等候的椅子上又來了個新的女孩子，女孩子帶著無框眼睛，一頭披肩長發(fā)，文雅秀氣。經(jīng)由她身邊，錯身而過時，長發(fā)女孩子悄聲問：“面試的問題難不難？”

    前生五百次的凝眸，才換今生一次的擦肩而過，五月很珍惜這個擦肩而過的緣分，就告訴她：“不好說，但不用怕，保持自信。”豎起拳頭鼓勵她，“fighting！”

    出了工廠大門，回身再看一眼津九儀器幾個金色大字，長長嘆一口氣，要說沒有遺憾和不舍是不可能的。人家有六險二金十五薪啊！人家有進修旅游四次獎金，人家的員工食堂任吃，人家的高級員工公寓房子免費啊！對于一個外地來上海打拼的苦孩子來說，無論哪一樣都是那樣的充滿誘惑力啊！進了高大上的公司，所認(rèn)識的人的層次才能上去，才不會老是被專職廚師兼職盜賊們追求??！

    默默惆悵許久，步行到公交車站，等公交車的時候，心里又想，有了鬼冢的幫助，緒方那里應(yīng)該構(gòu)不成威脅了，那么接下來就好辦了，這一次一定要挑一家喜歡的公司，做一份喜歡的工作才行。

    同樣是失業(yè)，同樣會碰壁，但現(xiàn)在的心境卻與上幾次大不相同了。通過前兩次的面試的成功，她知道自己已經(jīng)有了可以挑揀工作、挑剔別人的底氣。在心底深處，她相信自己必將會走出困境，一步步成長為更好的自己。所以，眼下雖然有焦慮有擔(dān)憂，卻不再有一絲茫然和愁苦。她對自己，從來沒有像現(xiàn)在這樣滿意過。

    第二天，早早起床，把家里的兩本日文雜志都塞到包里，準(zhǔn)備多去幾家獵頭公司找一找機會，而不是僅僅指望淮海路那一家。到門口買了一只粢飯團，一邊走，一邊意氣風(fēng)發(fā)地打電話給各家獵頭公司預(yù)約上門面談。

    電話打完一圈，粢飯團吃完，摸出礦泉水喝下一口，電話又響了起來，一看，是小錢。小錢急切說：“怎么忙音時間這么久？電話都打不通，差點把人急死！”

    她問：“什么事？有新的工作機會了？我上午還有事，下午再過去?！?/br>
    小錢腦子里靈光一現(xiàn)，追問她：“你打這么長時間的電話，不是要去另外的獵頭公司找工作吧？”

    五月說：“有什么事請直接說?！?/br>
    “實話和你說，現(xiàn)在是信息透明的時代，在上海的日本人圈子很小，招聘的公司就那幾家，別人家所掌握的客戶，我們這里同樣都知道……”

    直到五月有些厭煩起來，他這才激動十分地告訴她：“津九人事打電話來叫你明天去二面……我就說你行，我就說你實力過關(guān)！你今天哪里也不要去，在家里查查津九的企業(yè)文化，經(jīng)營方針；再找些財務(wù)用語來背背，為明天的二面做準(zhǔn)備。關(guān)于背調(diào)，你那里再想想辦法，實在不行，你就留一個你以前關(guān)系好點的同事電話給他們，看看能不能應(yīng)付過去。不管怎么說，咱們雙方都應(yīng)該全力以赴，不留任何遺憾，鐘小姐，你說是不是？”

    篩選下來參加二面的人選只有兩個人。一個五月，另外一個則是前世和她回眸凝視不止五百次的長發(fā)眼鏡妹。給她面試的人比昨天多出來兩個人，一個是津九的總經(jīng)理，姓大和田，另一個是大和田的翻譯。四個面試官坐成一排，除了人事常課長以外，其余三人都面帶微笑。總會計師松尾點頭致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