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天寒碧谷。

桃花已落，初雪上枝頭。鞋底踩入雪地，碎裂的聲音一如風(fēng)吹花片。艷酒依然坐在那把椅子上——十足十的純金，就像他衣上繡的金線。

這一次殷賜依然在那里，只不過自己坐在一邊研究符紙。我去了，他甚至連回頭看一下的欲望也無。

艷酒也不說話，我想了半天才找到話題：“原來宮主和行川仙人是摯交?！?/br>
殷賜換了個姿勢坐，卻不抬頭：“我是大夫，他是病人，僅此而已?！?/br>
艷酒笑笑，不否認(rèn)。這人五官沒法看，但一笑起來，魅力要上升好幾個點(diǎn)。

我道：“原來如此。我倒是蠻好奇像宮主這樣特別的人，會交怎樣的朋友?！?/br>
“我沒有朋友?！?/br>
除卻重蓮不看，這人的說話語速是我見過把握得最好的。有條有理，而且平和穩(wěn)重。就連說出這種在尋常人聽來蠻丟人的話，也都這般從容。導(dǎo)致我產(chǎn)生一種錯覺：這世界上所有的人交朋友都是不正常的，沒朋友才是應(yīng)該的。

“就連三歲孩童都有朋友。宮主可是在說笑？”

殷賜道：“你也知道他是一種特別的人。他幾乎什么都有，唯獨(dú)缺了兩件東西：一是普通人的外貌，二是朋友。前者他是如何也得不到，后者是得到了他也不想要?！?/br>
艷酒還是笑著。

我忍不住看看他的下半身。

我在長安看到他走路，絕不是錯覺。我深深記得那些丫鬟看他的眼神。她們在他面前可以說是百依百順，幾乎到了奴顏媚骨的程度。而要征服那么多的女人，殘疾男人是無法做到的。

可是，步疏對艷酒雖然百般討好，卻不曾露出過那樣的春色。

艷酒從來沒有動過步疏？

我曾經(jīng)問過重蓮，他身邊的女人都很漂亮，為什么他就沒動過歪腦筋。

重蓮說他沒那個心思。

我笑著說，莫非你天生就是斷袖？還是說，你喜歡本少爺寵幸你？

重蓮說，有可能影響到你的女人，一定不能動。吃窩邊草的兔子，要么是死了，要么就是快死了。

我又看看艷酒。

“我是很好奇，宮主這個椅子是為何作的。”

這話說得別扭。但畢竟有旁人在場，對艷酒沒個把握，失言難免招來橫禍。

殷賜看了我一眼，好似我是個白癡。

艷酒會意一笑，卻答道：“自然是金做的?！?/br>
“倘或他腿要沒殘，那很可能是個禍害?！币筚n淡淡道，“你看他的左手無名指和食指?！?/br>
我湊過去看看，艷酒也不躲。我道：“是很好看?！?/br>
“誰叫你看好不好看了？我是叫你看對比。他左手的無名指比食指長出很多。”

我愣了愣，下意識看看自己的：“我的無名指也比食指長?！?/br>
“那是肯定?！?/br>
“無名指比食指長得越多，越男性化。反之則越女性化。無名指越長，跑得越快，輕功越高，那等功夫也越好?！钡?7

我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艷酒對我笑的時(shí)候，我頭皮有些發(fā)麻。

還好他在裝殘廢，該有所收斂，不然估計(jì)會變成個步行生殖器。

我道：“真的假的？我不曾留意過。”

“你是在懷疑一個大夫的話么？不信隨便去拉一個女人看看，越是媚氣的女人，食指比無名指長得越多。”

“那步疏肯定已經(jīng)沒有無名指了。”

艷酒輕笑出聲：“相信你下次看到她的時(shí)候，便不會這么想了?！?/br>
我正琢磨著回答，艷酒又道：“我聽說你在問衛(wèi)流空的事?！?/br>
“嗯。”

“你想知道什么？”

“什么都想知道?！?/br>
“看不出來你是個好事之徒。”

“宮主不知道我以前就是干這行的——包打聽，五十文錢小事，兩百中事，五百大事。如果有什么驚人的消息那就是一兩。”

“你這消息賣得也夠便宜?！?/br>
“對我們這種囊中羞赧的小江湖來說，算是大錢。”

我發(fā)現(xiàn)在江湖磨蹭，自己磨出來最多的一是臉皮二是牛皮，怎么說怎么像，那神仙一般的殷賜已經(jīng)目瞪口呆地看著我。

“衛(wèi)流空的事可不是普通的秘密，你覺得值多少錢？”

“五百兩可能都有人要?！?/br>
“賣了賺了錢，可有想過和我分個銀子？”

“那是肯定。五五還是四六？”

“一九?！?/br>
“哇，這么黑心？那我豈不是才五十兩？”

“不，是我一你九?！?/br>
我啞然，光看著他。

“你剛才不還說么，你囊中羞赧，給人五十兩不是小數(shù)字了?！?/br>
我一時(shí)間沒反應(yīng)過來。但漸漸的，背后開始涼起來。

艷酒知道我不會賣這個消息。

我不賣這個消息的原因他必然也知道。

我早知道在這里待著遲早給他揪住小尾巴，但沒料到早已入甕。

我擦擦額頭，想他應(yīng)該是不把我放眼里的，也不會對我有太多提防。

然后他當(dāng)閑磕牙，給我說了個故事，來龍去脈不算復(fù)雜。

武當(dāng)現(xiàn)任掌門是丹元，在他之前是須眉，再之前便是太華。

“北宗少林，南崇武當(dāng)”，這是官方對武當(dāng)?shù)牡匚豢隙ā５珪r(shí)下在江湖中最新潮的說法，便是“少林無發(fā)貌美，武當(dāng)發(fā)美無貌”。

最近少林弟子還俗的越來越多，實(shí)際和這個說法不無關(guān)系。

武當(dāng)?shù)茏拥陌l(fā)型很丑，但是人都知道，在那一簪的輕挽下，絕對可以釋放出如云流水的烏發(fā)。不過頭發(fā)再美也無法掩飾相貌的事實(shí)。武當(dāng)歷史上能看得過去的人，就只有創(chuàng)始者邋遢真人張三豐。從那以后盡出丑男，已經(jīng)成了一條不成文的定律。

太華道長改變了武當(dāng)?shù)男蜗蟆Ｗ运谝淮纬霈F(xiàn)在傲天莊，一身素白長袍，一顆額心紅痣，武當(dāng)山的女弟子數(shù)量增長便突飛猛進(jìn)。

但姑娘們的夢沒做上多久便徹底被粉碎——太華二十歲那年便成了親，并在兩年后生了娃。

他愛不愛自己妻子誰也不知道，也不重要。因?yàn)槟菢痘槭率撬麕熓宥ǖ?/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