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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身軀投影在背后的白墻上,墻上放大的影子就像一個沉默的守護神,安靜地看護著這一片不讓人省心的小世界。 陸琪有些感慨,可她卻不知道能說些什么,于是索性徑直回到了自己的座位,而直到這時,沉浸于音樂和底稿中的Mark才剛剛抬起頭來。女生低垂著眼,并沒有看他一眼,而男生卻先脫下了耳機,也沒怎么琢磨,就像問天氣那樣隨意地聊了起來:“剛?cè)ツ膬豪玻俊?/br> “我在樓底下客戶的辦公室里看憑證?!?/br> “???看了這么久?” “嗯。我把表里列的那些……全看了?!?/br> 也難怪做領隊的會覺得奇怪??磻{證這件事在他們的工作中雖然重要,但是通常都屬于吃力不討好的那種活兒,花的時間多不說,往往還發(fā)現(xiàn)不了問題,遠不如其他通過excel來完成的工作那般高大上。所以在昏天黑地的忙季里,大家總是習慣給其安排最末等的優(yōu)先級,有空抽兩張大額的憑證看看,實在沒空往底稿上一糊打個“已閱”的符號便也能蒙混過關(guān)。 果不其然,聽完這句話,Mark便跟撥浪鼓似地搖起了頭:“看這么多做什么?還有那么多事情要做,隨便挑幾張看看不就好了。話說你不是挺聰明的嗎?怎么……哎……” “我知道。我只是……想做得好一點?!盡ark的反應并沒有出乎陸琪的意料,可是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她仍舊覺得憋屈。她明知被自己“浪費”掉的這些時間勢必要克扣晚上的睡眠時間才能彌補,可她仍然選擇做完了這個意義不大的程序。她在跟自己賭氣,她想懲罰自己先前的疏忽,所以她從忙亂而浮躁的節(jié)奏里抽身了一個下午,在空調(diào)不足的滿是揚塵的小房間里坐到手腳冰涼,只為讓自己清醒一下,好別再陷在“給某人留下好印象”的泥潭里,連自己的主心骨都被吞沒了。 大概是意識到了女生的委屈,Mark張了張嘴,似想說些什么,可卻又幾番欲言又止。他丟了顆糖放在嘴里含著,過了好幾分鐘,忽然“啪”一聲蓋上了自己的電腦,雙手握在一塊兒,擺出一副領導講話的姿勢,可眼睛里卻全是略顯無奈的溫柔:“你啊……中午我只說了這么兩句你就受不了了???唉,我也不是說你做得不好,菜鳥們都會犯錯,我自己也一樣是這么過來的,不是我吹牛,我第一年挖下的坑可比你今天大得多了……” 說到“不是我吹?!保琈ark自己也忍不住笑場了,可陸琪卻仿佛是一副完全沒聽見的樣子,臉繃得就像一張嶄新的A4紙,一點兒都沒起皺。男生只得扶了扶額頭,輕咳一聲,繼續(xù)換上那副灌雞湯的領導臉,而語氣甚至比先前還要溫柔:“我是想說,犯錯不要緊,認了改了就過去了,那些總是為自己的錯誤找借口的人才是最最糟糕的。你很聰明,也很上進,就是太過急于求成了些。我也聽過其他領隊對你的風評……說實話,我期待的并不是像今天這樣的情況,當然中午自己的話也說重了……大概是剛進忙季,所以大家都有點用力過猛吧。” ☆、漩渦(2) 說到最后Mark“呵呵”傻笑了兩聲,也許是想勻一勻這唱了半天獨角戲的尷尬。他的視線扯到了窗戶外頭,也不知是正凝視著即將落幕的橙紅色夕陽,還是單單不知道朝哪兒看。而陸琪的鼻子卻隨著他像溫開水般波瀾不驚的勸解而漸漸泛酸,她寧愿讓他沒心沒肺地罵自己一通,也不愿聽他用這么溫暖的語氣說那些替自己惋惜的話,這根本就不是安慰,而是在她自責的傷口上又撒了一把鹽。 Mark Yu,你現(xiàn)在扮什么好人??!干嘛要在這個時候告訴我你覺得我還不錯呢?是好讓我更生自己的氣嗎? 女生的眼圈兒漸漸泛紅,溫熱的感覺一時布滿了她的眼眶。她緊緊地咬住了下嘴唇,仿佛這樣就可以克制顫抖,可是鼻尖的酸楚卻怎么忍也忍不住。她抽了張紙,低下頭捏了捏自己的紅鼻子,可巧對面的Mark剛好從窗外收回目光,一見到這情景,不免張口結(jié)舌。 “你……你干嘛哭啊……我又沒罵你……” “沒哭啊,我干嘛要哭?!标戠鱾?cè)過臉去,很大聲地擤了擤鼻子,嗓子雖然啞著,可說起話來卻大聲得理直氣壯,“是樓下的辦公室太冷了,凍感冒了?!?/br> “???這樣啊……唉,本來還想讓你接手ie留下的那堆爛攤子呢……” 什么?! 陸琪猛一下折過脖子,就像是一只突然豎起了耳朵的兔子,拳頭在嘴邊捏得緊緊的,瞪圓的眼里是滿當當?shù)捏@訝。她根本不敢相信,在自己犯了不止一次錯之后竟然還能得到嘗試新東西的機會——也許在別人看來,半途中增加了工作量簡直是痛苦的懲罰,可是對Angelina Lu來說,沒有什么比信任更重要了。這是給她的獎賞。 面對眼前這突變的畫風,領隊先生倒也很快就進入了狀態(tài),他翻開了電腦,摸著下巴眉頭緊鎖,佯裝是遇上了頭疼的難題,矯情地搖頭嘆了好一陣的氣:“不過既然你生病了,那看起來還是免不了要我這把老骨頭自己上……” “別別別,放著我來!我沒……沒事的!” 陸琪又擤了一次鼻子,揚手將紙巾投進了不遠處的垃圾桶,然后屁顛屁顛地跑到Mark身邊,看著他的電腦屏幕,聽他一條一條地講解著那些需要自己去修改和完成的事。 然而她又一次忘記了要戴上眼鏡,于是每過幾秒鐘都得伸長脖子湊近屏幕,而也就是在這些片刻中,她和Mark的距離特別近,她感受到他的聲音正與她的頭腔一道共鳴,她能在他周身的空氣里察覺到體溫的暖意,她也能聽見他的呼吸,有時候那暖熱的氣息還會觸到她冰涼的后腦勺,讓她不自覺地伸出手來,有意無意地撥弄著長發(fā),而空氣中也淡淡地暈開了洗發(fā)水的香氣。 夕陽無聲地落了下去,一時間只有二人面前的這塊電腦屏幕撐起了會議室中越來越暗的光。曖昧的氛圍讓陸琪早已走神去了喜馬拉雅,她似不經(jīng)意地回過頭去,看不見男生鏡片后的眼神,卻能看見那一張一合的唇上正泛著晶亮。她揚起了嘴角,笑得像個傻瓜,可是還沒看夠呢,鼻腔間卻突然一癢,令她下意識地如餓狼一般撲向紙巾盒,然后整個人歪到一邊,打了個驚天動地的噴嚏出來。 “喲,都這么晚了?!盡ark瞥了一眼抱著紙巾盒還沒緩過神來的女生,不禁咧開嘴笑了起來。他輕拍了拍她的肩膀,并沒有理會她那因憂愁而擠成八字的眉毛,直接便繞過她走到門口,伸手按下了最大的那個開關(guān)。 只聽“噔噔”兩聲,整間會議室都被明亮的白熾燈光給喚醒了。 美夢如斯,只可惜醒得太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