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華哼笑：“洗耳恭聽?！?/br>
    今蕭見他神氣的樣子，面不改色，淡淡說道：“我外婆的祖母在她很小的時候過世了，有一次做夢，她夢見自己在老家的大屋里，忽然聽見外頭有人說話，她走到門邊，看見她的祖母站在田坎邊和人講話，沒講兩句就往家里走來了，她在夢里很清楚祖母已經(jīng)過世，很害怕，想找個地方躲起來，找啊找，決定躲到門后去，她拉開門，看見祖母就站在門后。”

    說著停頓片刻：“然后就嚇醒了。”

    安華看看四周，然后指著今蕭對周措說：“她怎么這么壞？你管不管？”

    周措故意說：“我好像也有點(diǎn)怕了?！?/br>
    今蕭低頭笑了笑，安華自顧往前走，不理會他們，周措垂眸看著她：“你今天比平時放松很多?！?/br>
    她笑意微斂，不置可否地“嗯”了一聲。

    三人沿著小路，穿過田野，茫茫山谷下，人煙稀少，房屋零散，他們不緊不慢地往山腰觀音廟去。

    途中偶遇一群采風(fēng)的學(xué)生，背著畫板，說說笑笑地從前邊走來。

    今蕭三人自然而然站到棗樹旁讓路，眾人擦肩，幾個女孩子回頭打量，還未走遠(yuǎn)，聽見她們嬌俏的聲音交頭接耳：“好帥呀……”

    安華嘴角輕揚(yáng)，待人離開，笑問周措：“你覺得她們在說誰？”

    周措不予理睬。

    他轉(zhuǎn)而問今蕭：“你覺得呢？”

    今蕭愣怔，不由得抬眸望向二人，這下周措也看過來，似乎饒有興致，等待她的回答。

    她抿了抿嘴，誠然道：“周總?！?/br>
    安華當(dāng)即苦笑，清咳一聲：“你就不能講講客套話，說兩個都帥嗎？”

    今蕭面色如常：“要聽客套話，這個問題就沒有必要了?！?/br>
    安華瞇起眼睛來回打量他們二人，連連點(diǎn)頭道：“好，好……”

    從觀音廟下來，已近黃昏，天色沉郁，院落亮起燈籠，黑瓦森森，炊煙裊裊，今蕭的外公特地去村口買回許多菜，又宰了一只雞，滿桌家常，招待貴客。

    大黃狗趴在腿邊，齜牙咧嘴地啃骨頭吃。

    席間開了一瓶白酒，度數(shù)不高，幾杯下喉，身上暖了些，周措脫下外套放在板凳上，袖子挽上手肘，轉(zhuǎn)而看了看今蕭，低聲說：“你別喝酒，傷口剛好。”

    她點(diǎn)頭：“我不喝?！?/br>
    這時看見外婆偷偷碰外公的胳膊，示意他不要貪杯，外公說：“沒事，今天高興，我們家蕭蕭回來了?！?/br>
    安華笑道：“老人家有福氣，你們的外孫女很懂事，是個好孩子。”

    外婆說：“這兩年懂事多了，以前也不聽話的，一點(diǎn)兒不讓人省心?！?/br>
    今蕭立刻感覺有兩道詫異的目光向她投來，似有詢問之意，她不大自在，只解釋說：“青春期，有些叛逆?！?/br>
    周措聞言挑了挑眉。

    月亮升起，院子一片幽暗，這頓飯從黃昏吃到晚上，兩位老人已經(jīng)離席，燒水洗漱，回房里休息，留他們?nèi)嗽谧郎侠^續(xù)聊天。

    安華喝多了，略有些醉，忽而對周措笑說：“其實(shí)偶爾看見那些白頭偕老的人，心里還是挺羨慕的，比如游小姐的外祖父母，住在山里，朝夕相對，也算神仙眷侶了吧。”

    周措點(diǎn)了根煙，把打火機(jī)擱在桌沿，略笑說：“那得問問游小姐才知道?！?/br>
    今蕭握著一杯熱水暖手，說：“神仙可以不吃飯，不掙錢，不為生計奔波，人可不行?！?/br>
    周措笑著搖頭：“好吧，不該問你，我忘了你這個人非常不懂情趣?！?/br>
    安華聳聳肩：“算我一時感慨，太理想化了，想想也對，就算是衣食無憂的夫妻也未必過得自如，更何況尋常人家。”

    周措聞言愣了愣，又聽他道：“比如我父親，曾經(jīng)四次步入婚姻，又四次逃離婚姻，選擇的機(jī)會太多，反倒無法從一而終，當(dāng)然我并不認(rèn)為感情必須從一而終，因為人是會變的，這個東西自己根本無法掌控?！?/br>
    周措想了想，說：“所以這就是你一直不結(jié)婚的原因？”

    安華輕輕打了個酒嗝，擺擺手：“結(jié)婚或者不結(jié)婚只是一種生活方式，哪種方式過著舒服，我就過哪種日子，如果遇到合適的人，我也并不排斥婚姻?！?/br>
    “倒是你和裴若，”他忽然談及這個話題：“其實(shí)早年我就想勸你，感情走到盡頭，雙方可以理智放手固然最好，如果不幸鬧得兩敗俱傷，也該盡快了斷，千萬不要拖延，也不要心軟，否則只能讓兩個人繼續(xù)不開心而已?！?/br>
    周措面無表情，轉(zhuǎn)著酒杯沒說話。

    安華直言不諱：“你跟琰琰那個孩子也沒什么緣分，人和人之間有一種磁場，不投緣真的沒辦法?！彼妓饕魂嚕瑔枺骸澳銈兪悄囊荒晔震B(yǎng)她的？”

    周措抿著酒，淡淡道：“前年?！?/br>
    安華點(diǎn)頭：“對了，就是前年，我記得你那會兒情緒很差，根本就不想收養(yǎng)小孩?！?/br>
    周措沒說話。

    安華又道：“之前裴若折騰那么久，拉你做試管嬰兒，你好像也很排斥，是因為不喜歡那種方式，還是壓根兒不想要孩子？”

    周措沉默半晌，吐出煙圈，面色清冷，道：“我覺得孩子是一個獨(dú)立的個體，他應(yīng)該只能是因為愛來到這個世上，而不是為了某些私心，比如傳宗接代，比如養(yǎng)老，比如挽救婚姻，甚至排遣孤獨(dú)。成年人不該把自己的希望寄托在孩子身上，你能給他生命，但這不是他自己的選擇，誰能保證他就想來到世上經(jīng)歷生老病死呢？如果不是因為純粹的愛，未免對一個生命太不公平?！?/br>
    安華聞言靜下來，拿筷子緩緩輕敲木桌，默然片刻：“這些話你跟她說過嗎？”

    周措按掉煙頭：“她聽不進(jìn)去?！?/br>
    安華歪著腦袋輕嘆：“裴若的個性外剛內(nèi)柔，比較脆弱，難免陷在感情糾纏里走不出來，不過她現(xiàn)在有孩子，也有了工作，精力慢慢分散，總會想通的。”

    說著停頓稍許，他笑道：“你們這場失敗的婚姻拖延太久，已經(jīng)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現(xiàn)在就是最好的時機(jī)，該考慮分開了。”

    第20章

    夜深人靜，今蕭在廚房燒水。

    周措進(jìn)來的時候看見她坐在灶臺后面, 一張小板凳, 人對著灶膛，拿火鉗子夾一把柴草進(jìn)去, 一洞紅火朦朧, 映照著她的臉，光與陰影之間，更顯寂靜。

    他覺得自己可能永遠(yuǎn)不會忘記這個畫面，昏沉破舊的老廚房，屋頂那么高, 那么暗，房梁垂下一個電燈泡，微弱無力地點(diǎn)亮著灶臺，兩口大鍋泛著薄薄白煙，屋外隱約傳來火車寂寞的鳴笛，這一切如此陌生，與他原本的生活如此違和。

    三十七歲的年紀(jì), 為一個女人，甚至不能稱為女人, 一個少女, 為她跑到山里, 飲粗茶, 吃淡飯，住老屋, 這種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