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山尋匪
天色微明,空氣中凝聚著涼涼的水氣,隨著呼吸滋潤著肺腑。四野景色都沉浸在黎明前幽幽的藍(lán)色之中,薄霧漸起,掠過田坎邊的灌木林,涌向橋頭驛亭。 崔景鈺帶著十名親衛(wèi)趕往橋頭,遠(yuǎn)遠(yuǎn)就見云霧繚繞之處,一個單衣少年驅(qū)馬而來,單薄的身影在霧中若隱若現(xiàn),衣袂翩翩,宛如林中妖精化作了人形。 等到走得,少年精致秀麗的面容展露出來,只見長眉鳳目,鼻梁挺直,嘴唇被霧氣凍得嫣紅欲滴。少年筆直地坐在馬上,柔韌的身軀包裹在一件艾綠色的春衫之中,整個人宛如一塊潤玉。墨色腰帶將他纖細(xì)勁瘦的腰肢緊束,修長的雙腿踏在馬蹬上,腰背到雙腿拉伸出一道優(yōu)美誘人的曲線。 崔景鈺身后的侍衛(wèi)看直了眼。崔景鈺眼角掃到,心中升起不悅,低喝一聲:“看什么呢?” 侍衛(wèi)恍然回過神來。這個美貌的男裝少女據(jù)說還是縣令大人的嫡親表妹,宮中有品級的女官,可褻瀆不得。 “表兄?!钡し圃隈R上欠了欠身,神色肅穆。 崔景鈺點頭回應(yīng),“你準(zhǔn)備得如何了?” “昨夜同那三個山民談了半宿,對山里的大致情況已經(jīng)了解的差不多了。”丹菲道,“只是這邊氣候溫暖,如今又是春夏交際之時,山中蛇蟲很多。雖然我們都戴了藥包,行走時還是要主意一些?!?/br> “山中危險,不要勉強(qiáng)?!贝蘧扳暤?,“爭取三日之內(nèi)回來,找不到他們也無妨?!?/br> 話雖這么說。但是若找不到那群流寇土匪,崔景鈺可就要擔(dān)下所有罪責(zé),韋亨怕是要扒下他一層皮才罷休。 廣安縣依山傍水,是個福地。這座大山名為五羊山,綿延百里,高聳如云,五座最高的山峰終年積雪,故而得來這個名字。 大山深處條件惡劣,有猛獸出沒。那些土匪倉促進(jìn)山躲避,也不會鉆得太深。崔景鈺一行進(jìn)了山后,就棄馬步行,循著采藥人的小道尋找過去。 那些跟隨崔景鈺的侍衛(wèi)之前還有些腹誹,覺得進(jìn)山尋匪就已經(jīng)足夠危險,還要帶上一個嬌滴滴的小娘子做累贅。想不到縣令平素那么嚴(yán)禁自律,連個通房婢女都沒有,原來心思都在這個俏麗的小表妹身上。 可等山路走到盡頭,鉆入林子后,他們才知道自己真冤枉了崔景鈺。 丹菲是山里長大的孩子,進(jìn)了山,就像鳥兒歸林一樣輕松自在。她就像一匹歡快的小鹿一樣健步穿梭著密林之中,腳下就像長了眼睛一樣,總是能準(zhǔn)確地越過橫倒的樹干和藤條,跳過腐葉掩埋的坑洼,躲過橫伸過來的樹枝。然后從那些外人怎么都看不出來的痕跡上尋找到采藥人常走的小路。 別說身體健壯的崔景鈺,就連那些習(xí)武出身的侍衛(wèi),都要咬緊牙才能跟上她的腳步。如果不是丹菲時不時回頭提點他們小心腳下,他們每個人都會摔得狼狽不堪。 丹菲的身影如同一只翠鳥,臉上不自覺地?fù)P起愉悅的笑容。她悠然又不失警覺,機(jī)敏且靈巧。當(dāng)身后的男人們氣喘吁吁地趕路的時候,她卻是享受著在山林里穿梭奔走的感覺。這一刻她放下身上的所有枷鎖,和那個沉重的身份。她不再是段家女郎段寧江,她只是曹丹菲,一個普普通通的獵戶之女。 到了正午,一行人在山澗邊休息。帶來的兩條獵犬也爬在此時那些侍衛(wèi)們看丹菲的目光已經(jīng)完全變了,充滿敬佩。丹菲隱隱有些得意,看崔景鈺也是一副面紅氣喘的模樣,更覺得好笑。 “表兄可還好?”丹菲假惺惺地慰問,“山路地形復(fù)雜,行走起來比走平地難多了。你要是覺得困難,下午我把速度放慢些?!?/br> 崔景鈺磨了磨牙,手里的小刀狠狠切下一塊rou干,道:“不用擔(dān)心我們。倒是你,力氣可還夠用?” “爬山需要什么力氣?”丹菲一臉故作的驚訝。 崔景鈺嘴角抽了抽,把一個蒸餅塞到丹菲手里,用食物堵住了她的嘴。 一伙人休息夠了,又趕了一下午的路。到了黃昏,才尋地方落腳過夜。丹菲帶著兩個侍衛(wèi)進(jìn)林子打獵,兩個侍衛(wèi)只打了一只野雞,丹菲卻是拎回來了一只野雞和兩只肥肥的野兔。 不等男人們夸獎,丹菲道:“我好像發(fā)現(xiàn)了那群土匪的行蹤?!?/br> 崔景鈺一躍而起,“真的?” 丹菲指了指林子,道:“剛才打獵時發(fā)現(xiàn)另外一條林道,從草木折斷痕跡上看,一、兩日前有一群人走過。我看了地上腳印,少說有百來號人?!?/br> 侍衛(wèi)都忍不住對侍衛(wèi)長道:“縣令這表妹簡直就像是軍中娘子?!?/br> “你也不看她父親是誰?”侍衛(wèi)長也是一臉贊許之色。段刺史是武將出身,在軍中素有威名。 從這方面來說,丹菲確實比段寧江更像是將門之女。 崔景鈺立刻帶人隨丹菲去看了那條密林中的路,都覺得應(yīng)該是土匪走過的路。眾人休息了一夜,次日一早動身,順著這條路摸索著向深山進(jìn)發(fā)。 帶來的兩只獵犬終于派上了用場。丹菲讓它們聞了氣味后尋路。 那群土匪原來都是農(nóng)人,進(jìn)山不久,也不適應(yīng)山中生活,更不懂掩飾行蹤的手段。崔景鈺他們一路跟來,經(jīng)??梢妬G棄的廢物,排泄物,連火堆灶臺這些東西都原封不動地堆在路邊。 “就這種程度的匪民,手里武器不過就是鋤頭鐮刀罷了,隨便許諾些好處就可招安呀?!钡し撇唤?。 崔景鈺沉聲道:“你才來不明白。土匪其實有兩幫人。一幫就是災(zāi)民落草為寇,又窮又無奈,膽子也不大,餓得慌了才下山打劫,也從不敢傷人性命。還有一幫,卻是背后有人暗中支持的江洋大盜。他們借著前者的名聲,殺人越貨,做下不少大案?!?/br> “這么說,太子是想剿殺那群江洋大盜?” “不?!贝蘧扳曒p蔑一笑,“太子生怕我剿了那些汪洋大盜,想拿這群草寇做替死鬼呢。” 丹菲極聰明,崔景鈺輕描淡寫一說,她就明白了過來。 太子就算和那群大盜沒有利益關(guān)系,怕也想借此打擊崔景鈺。到時候不論是剿匪不成功,或是錯殺了流民,這罪名都要崔景鈺擔(dān)著呢。 他如今可是步步走在刀尖上,驚心動魄。 眾人又走了一陣,兩只獵犬似乎聞到了什么,忽然不安地吠了起來。侍衛(wèi)們紛紛拔刀,小心翼翼前去探路。 丹菲亦想跟過去,卻被崔景鈺一把抓住,向后推了一步。 “留在這里!” 男人丟下一句生硬的命令,跟著侍衛(wèi)離去。 丹菲抿著唇?jīng)]出聲,卻也把腰上的匕首握在了手中。 崔景鈺他們倒是很快就回來了,可每個人的神色都有些異樣。崔景鈺朝丹菲招手。 丹菲跟著過去,一看,頓時明白了為什么男人們都一副見了鬼的樣子。 前方一處原本應(yīng)該是溪流的地方,如今已被亂石斷木覆蓋,泥沙混雜,凌亂一片。那些巨大的亂石下,依稀可以看到人體殘肢。 丹菲舉目四望,道:“昨夜南面這片山坡有雨,半夜發(fā)了山洪。我們在北坡,倒是逃過一劫。這群人沒有在山中生活的經(jīng)驗,如今是雨季,他們不應(yīng)該在溪水邊扎營的……” 侍衛(wèi)長道:“可都死光了?那倒好辦了,也不用派兵來剿了。” “看著不像?!钡し浦钢鴣y石的對面,道,“那邊樹枝凌亂折斷,顯然有人經(jīng)過。這山洪也不大,他們大部分人應(yīng)該還是逃脫了?!?/br> “繼續(xù)追?!贝蘧扳晛G掉手里的石子,眼神狠厲,就像盯住了獵物的獵手一般。 丹菲帶著眾人小心地越過了這堆沙石,繼續(xù)順著那群流民留下來的痕跡追蹤。顯然那群人也受傷不輕,沿途都可見到斑駁血跡,和被丟棄的物什。 他們追到傍晚,依舊沒有追上那群人,只得安營休息。 丹菲又去林中獵了兩只野雞和一只大獐子回來,拿去溪邊剝皮。 崔景鈺過來幫忙,手法倒也干脆麻利。丹菲想起他當(dāng)年笨手笨腳地拔雞毛的樣子,忍不住譏笑起來,“表兄這一年來倒是長進(jìn)了不少?!?/br> “過獎?!贝蘧扳暯o野雞開腸破肚,“表妹在宮中受了那么久的教養(yǎng),山野習(xí)俗也沒有丟嘛?!?/br> 丹菲嘴角歪了歪,輕笑道:“賤人賤命,做不了華族貴女,只能為奴為婢?!?/br> 崔景鈺手上動作一頓,卻沒看她,低聲道:“只是暫時的……” “我當(dāng)然知道?!钡し戚p哼一聲,啪地一聲,把剛剝下來的血淋淋的獐子皮甩在巖石上,“做華族貴女有什么意思?一輩子無非從一個金籠子,換到另外一個金籠子里,處處身不由己?!?/br> “做民女會更自在?”崔景鈺不以為然道,“權(quán)貴之所以是權(quán)貴,就在他們有特權(quán)。” “有特權(quán)的也是男人。女子無非吃穿用戴上好些,照舊還是家族豢養(yǎng)的棋子?!钡し朴炙⒌匾坏秳濋_了獐子的肚皮,花花綠綠的下水流了出來。 這舉止真是半點嫻雅風(fēng)范都沒了,前幾日重逢時看到的那一身優(yōu)雅舉止感情都是裝出來的?不論被*了多久,學(xué)會了多少貴女的儀態(tài),只要已有機(jī)會,這個女孩就會立刻做回自己。她是崔景鈺見過的對自己最忠誠的人了。 崔景鈺道:“民間女子難道又不用聽從父親丈夫?你要的那種自在,怕只有做了野人才能有。” “我并不想做個不融于世俗的人。我并不奢望隨心所欲的生活?!钡し评鞯亟o獐子掏著肚子,然后把濕漉漉的手一攤,朝崔景鈺一笑,“我只想做個被人尊重的人?!?/br> 溪水折射著夕陽的金光,一閃一閃地照在女孩白皙精致的面孔上。 崔景鈺別開臉,把野雞連著毛一起用泥糊了起來,拿去火邊烤,再沒說什么。 眾人接連奔波了兩日,都疲憊不堪,吃了晚飯便早早入睡。 丹菲獨自睡一個小帳篷。睡得正沉之際,忽然感覺到有人掀開帳簾鉆了進(jìn)來。她的手摸到身下的匕首,還未拔出來,來人就敏捷地按住了她的手。 “噓——是我?!保ㄎ赐甏m(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