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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樣的天災面前,她一個人的力量終歸是太過薄弱了。她可以誅殺狗官,她可以破開朝廷設下的關卡,讓隴西的百姓去別處求生,她甚至可以動用藏劍山莊的力量,運來糧草救濟百姓。 可是……這么做之后呢? 她殺得了一人,然而還能殺得盡千千萬萬個人么?在這樣的亂世,最考驗的便是人性,好人可能變壞,壞人可能直接淪為禽獸。更重要的是,她葉且歌又有什么資格去評判人性,去肆意褫奪他人的生命呢? 她可以破開一堵高墻,可是破開了高墻之后呢?隴西的流民四散,固然求到了一絲生機,可是卻會給別的地方帶來怎樣的災難,這一點,就連葉且歌自己也不敢去預料。 她可以動用藏劍山莊的力量購買糧食,可是藏劍山莊就是傾盡一己之力,又能夠撐多久呢? 葉且歌知道,在天災面前,并不是人的力量太弱小了,而是真正有力量,也有責任去幫助這些百姓的人一直選擇視而不見,一直選擇茍且偷安。這或許是所謂的帝王心計了,在上位之初,這位年輕的皇帝選擇了保持了表面上的天下太平,繼而選擇了將瘡痍之面掩藏起來。 葉且歌并不否認小皇帝的努力,也仿佛可以看得到他對安慶的用心??墒沁@種對百姓沒有半點仁愛之心的做法,她卻不能認同。 只是……自己的兄長呢? 葉孤城曾經(jīng)數(shù)次對葉且歌說,他們是白云城中之人,而非安慶子民。如今兄長已有問鼎天下之意,葉且歌知道兄長肩上是怎樣的責任,也清楚他的為人??墒顷P于安慶的黎民,她必須知道兄長到底是怎樣的態(tài)度。 那日宮九走后,葉且歌曾經(jīng)一夜無眠。心頭是紛亂的思緒,前世的烽煙也反反復復的在眼前閃過。葉且歌抱劍坐了一夜,最終尋到了一絲清明。一直到晨光熹微,葉且歌才終于下定了決心,起身向門外走去。 只是在推開房門的剎那,她看見站在自己門前的葉英。 葉英一頭雪白的長發(fā)一絲不茍的束起,難得的沒有穿如往日一般的廣袖寬袍,而是換上了一身利落的白衣。他抱著焰歸站在葉且歌的門前,聽見葉且歌房門的響動的時候,葉英輕輕的抬了抬頭。 他額角的梅花艷紅若血,成為整個人唯一的顏色??墒悄凶訁s如同松竹一般,脊背永遠是挺直的弧度,也永遠站在葉且歌的身前,為她抵擋這人間的所有凄風苦雨。 葉英對葉且歌輕輕的伸出了手,溫聲道:“來?!?/br> 這一刻,不知怎的,葉且歌便只覺得眉眼酸澀——她很難想象,師父的心中會是如何的波瀾。師父從來都說自己是江湖人,可是葉且歌知道,作為如玉一般的君子,家國天下,樣樣都在他的心上。而若不是自己,師父許或根本就不需要這樣艱難的抉擇。 葉且歌何嘗不明白,作為斬殺過無數(shù)賊子宵小的藏劍山莊大莊主,如今虛空破碎,讓他默許一人“叛亂”,不僅默許,甚至可能還需要從旁襄助,又是一件多么艱難的事情。可都是因為自己,因為那人是自己的兄長,所以師父不得不做出選擇。 到底是自己從小養(yǎng)到大的姑娘,葉英見葉且歌許久都沒有動作,便猜到了她心中所想。嘆了一口氣,白衣白發(fā)的男子上前一步,將那個快要哭出來的孩子抱進了懷中。 “我們?nèi)グ自瞥?。且歌你乖,莫要哭了?!?/br> 俯身用下巴抵在葉且歌柔軟的發(fā)上輕輕蹭了蹭,葉英說出了他的決定。終歸,葉孤城為止謀劃了數(shù)十年的事情,也不是一朝一夕便能實施的。在他長劍如虹,直指盛京之前,還有許多事情,葉英和葉且歌都可以一一問清楚、想明白。 葉且歌將頭埋進了葉英的懷里,輕輕的點了點頭,也忍住了沒有落下的淚水。 隴西到白云城的距離很遠,葉英和葉且歌走了十五日。這十五天中,有七天的水路,卻也有八天的車馬。在這一路上,葉且歌看到了太多太多的人和事,每一件都比在龍溪看見的要駭人不少。 她也殺了不少人,有如同龍溪的縣令一般的狗官,也有生啖嬰孩的禽獸。諸如此類,到了最后,葉且歌甚至會懷疑她殺的到底還算不算是人。而后,她有了一種自己依舊置身于大唐的錯覺。葉且歌只覺得,或許安史之亂戰(zhàn)事最為吃緊的那幾年,也要比這里好上許多。 這種亂況一直到他們越發(fā)往盛京走,才終于好轉(zhuǎn)了許多。各個城池豎起的阻隔難民的高墻對于葉英和葉且歌來說并不算是什么,當兩人越過那道高墻的時候,葉且歌深吸了一口氣,才恍若從地獄回到了人間。 葉英發(fā)現(xiàn)葉且歌開始徹夜的失眠的時候,她已經(jīng)有整整十日沒有合過眼了。 難得強硬的,葉英將葉且歌按在了床上,自己也側(cè)身躺了上去。六月的夜晚并不寒涼,兩人身上只蓋了一層薄被。葉英的手便是按在葉且歌的腰側(cè),夏衫輕|薄,葉且歌恍若還能感覺到師父掌心的溫度。 葉英維持著這個姿勢,沒有強迫葉且歌閉上眼睛,只是藉由這片靜謐,對她緩緩說道:“且歌,為師且問你,你覺得你兄長的劍,是怎樣的?” 似乎沒有想到師父會問這個問題,葉且歌怔愣了片刻,閉上了眼睛在心中反復回想與兄長對招之時的光景,良久之后,她道:“兄長的劍,是悍然不可侵之劍,此劍一出,天下唯我?!?/br> 葉英輕輕的“恩”了一聲,而后道:“那你覺得,這樣的一柄劍,可能立身不正么?” 行顛倒朝綱之事的,說是亂臣賊子亦不為過,葉且歌咬了咬唇,卻無妨將這四個字和自己的兄長聯(lián)系起來。她長在白云城,長在兄長身側(cè),自然明白兄長是怎樣的人——那是一柄霜雪凜然的劍,那是一個孤高到有些寂寞人。 葉孤城的人和他的劍一樣,不在意旁人的評說,甚至有的時候,他也拒絕有人同路。可是他永遠知道自己要走一條怎樣的路,所以毅然決然,不會后悔,也無怨由。 是啊,這樣的兄長,自出生起就已經(jīng)學會了“承擔”的兄長,又怎么可能沒有想好之后要走的每一步呢?葉且歌閉上了眼睛,將自己縮進了葉英的懷里。 她已經(jīng)明白了,自己這次回去,不是為了阻擋兄長的腳步,也不是為了懇求他善待蒼生。她要做的,是陪在他身邊,哪怕不能與兄長齊頭并進,也要讓兄長知道——他并不是一個人,他守護的幼妹與白云城,也將永遠守護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