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甲旁邊的一把小壺取來。

顧昀一口氣灌下去半瓶，眼看要干瓶，長庚忙握住他的手腕，強(qiáng)行將酒壺奪了下來：“夠了，藥酒也不能這么喝?！?/br>
烈酒入腹如火，全身的血都沸騰了起來，顧昀吐出口氣，果然覺得眼前清明了些，只是可能酒喝得太急了，他覺得有點上頭。兩人一時沒話說，大眼瞪小眼了一會，顧昀有點撐不下去了，便靠在床頭，輕輕合上了眼。

他這分明是送客之意，長庚也知道自己該走了，可是腳下卻如同生了根。

長庚一邊在心里唾棄自己：“你cao心也是白cao心，還不識相快走?！?/br>
一邊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替顧昀按起xue位來。

邊按邊覺得自己賤，可手卻停不下來。

顧昀額頭冰涼，除去一開始皺了一下眉以外，便沒發(fā)表別的意見，乖順地任他擺弄。

直到長庚的手有一點酸了，低聲問道：“好些了嗎？”

顧昀才睜開眼，沉默地看著長庚。

所謂“智者千慮必有一失，愚者千慮亦有一得”，顧昀這輩子借著酒意，竟偶爾也會說句人話。

他忽然開口道：“就算到了京城，也有義父護(hù)著你，不用害怕?！?/br>
長庚狠狠地一震，在燈光晦暗處幾乎是打了個哆嗦。

他在這樣一個微妙又早熟的年齡段里，當(dāng)他心里知道自己無可倚仗的時候，就能咬著牙讓自己變成一個冷靜克制的成年人，可是這一點逼出來的強(qiáng)大很快就會在他所渴望的一點微末溫暖面前分崩離析，露出內(nèi)里一團(tuán)柔軟的孩子氣來。

顧昀沖他伸出一只手：“義父錯了，好不好？”

他并不知道這一句話是怎么穿透那少年凍裂的心魂的，本意想來也不怎么真誠，因為顧昀大部分時間并不認(rèn)為自己有錯，即便偶爾良心發(fā)現(xiàn)，也不見得能知道自己錯在哪。

他只是借著酒意帶來的溫柔和縱容，給了長庚一個臺階下。

長庚緊緊地扣住他的手掌，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僵硬了多日的肩膀突然就垮了下來，差點哭了。

他發(fā)現(xiàn)原來自己一直以來等的不過就是那么兩句話，只要那個人當(dāng)面跟他說一句“義父錯了，沒有不要你”，讓他能感覺到這世上沒有了虐待他的秀娘，沒有了來不及見最后一面的徐百戶后，還給他留了一點溫暖的念想……那么他就可以原諒小義父的一切。

從來的和以后的。

不管他是叫沈十六還是叫顧昀。

顧昀覺得眼皮越來越重，便靠在床頭閉目養(yǎng)神，幾不可聞地說道：“長庚，很多東西都會變的，沒有人從一開始就知道自己的歸宿在什么地方，有的時候不要想太多?！?/br>
長庚眼睛眨也不眨地盯著他的臉，目光中不知不覺中帶上些許小心翼翼的貪婪，心里悲哀地承認(rèn)顧昀說得對——很多東西會變，活人會死，好時光會消散，親朋故舊會分離，山高海深的情義會隨水流到天涯海角……唯有他自己的歸宿既定且已知，他會變成一個瘋子。

顧昀往床榻里面挪了挪，伸開手臂，拍拍自己身邊：“上來，明天還要趕路，在我這湊合一覺吧。”

后半夜，長庚在顧昀帳子里睡著了，烏爾骨照常不肯放過他，噩夢依然一個接一個，可是他鼻尖上總是縈繞著一股淡淡的藥味，潛意識里就知道自己很安全，甚至隱約明白這是在做夢，那些恐懼與怨恨便似乎和他隔了一層。

這對于長庚來說，已經(jīng)算是難得的安眠了。

當(dāng)然，要是他醒來的時候，沒發(fā)現(xiàn)自己壓麻了安定侯的一條胳膊，還沒完沒了地往人家懷里鉆就更好了。

尤其顧昀那混賬永遠(yuǎn)也不會體諒少年人敏感多變的心，別人越是局促，他就越要雪上加霜。顧大帥自以為同床共枕一宿，長庚就已經(jīng)算跟他和好了，于是故態(tài)重萌地可惡起來，他不但揉著胳膊拿人家取了一早晨的樂，還大有以后要時常掛在嘴邊拎出來鞭尸的意味。

此人頭天晚上那一臉病入膏肓的虛弱樣又是裝的嗎？！

沈易一大早就看見長庚面紅耳赤、怒氣沖沖地從帥帳里奪門而出，一整天始終繞著顧昀走。

行路中，沈易縱馬過來，覷了一眼顧昀的臉色，一語雙關(guān)地問：“沒事了？”

顧昀大尾巴狼一樣，滿不在乎道：“一個毛孩子，這么點小事，本來就沒什么。”

沈易眼睜睜地目睹了他前兩天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的那個熊樣，無言以對，只有冷笑。

顧昀輕車熟路地假裝沒聽見，遠(yuǎn)遠(yuǎn)地看了一眼長庚的背影，忽然道：“你說我將來把玄鐵營留給他好嗎？”

沈易木然道：“你想害他不得好死？”

顧昀“嘖”了一聲，仿佛是嫌棄他掃興。

“你還真以為玄鐵營是什么好東西？我跟你說句心里話，子熹，你別嫌我說的不中聽，”沈易道，“玄鐵營在老侯爺手里的時候，是國之利器，到了你手里，就成了‘國之兇器’，利器寶光四射，人人都愛，兇器可未必?！?/br>
聽出他話里有話，顧昀臉上懶洋洋的笑容收斂起來。

☆、第16章風(fēng)云

這其中錯綜的復(fù)雜關(guān)系，要從先帝說起。

先帝戎馬倥傯一生，文治武功，是個不世出的傳奇人物。他老人家一手將大梁推至如日中天處，使六合之內(nèi)，無人敢犯，玄鐵營和靈樞院都是經(jīng)他手創(chuàng)立的。

可惜這位英明神武的先皇帝是個鰥寡孤獨(dú)的命，在位期間娶過四個皇后，沒有一個命長的。一生共有三子二女，其中四個讓他白發(fā)人送了黑發(fā)人，先帝駕崩時，膝下只剩下一個早早出嫁的長公主。

傳說長公主十六七歲的時候也大病了一場，差點死了，幸好已經(jīng)與安定侯有婚約，護(hù)國寺的大和尚給公主立了長明燈，又諫言讓公主早日出嫁沖喜——別說，嫁人后，公主的病果然就慢慢好了。

這么看來，一個個皇子皇女們早夭，倒像是被先帝給克死的。

一輩子都在死老婆死孩子的先帝爺臨終時，將玄鐵營與至關(guān)重要的兵權(quán)留給了最鐘愛的公主夫婦，但大梁江山不能改姓，下一任皇帝只好從旁支過繼。

當(dāng)年今上之所以順利登基，長公主的助力也不小。

元和皇帝對長公主很有感情，直到她過世，都一直尊其為“姑母”，又將她的獨(dú)子顧昀接到宮里照顧，親自賜字“子熹”，多次對文武百官說過“子熹如朕親弟”，令太子私下見了，也要尊其為“皇叔”。

叔還是嬸倒都是虛名，不太要緊，要緊的是當(dāng)年顧昀這小小的男孩身后，安定侯一系的大梁兵權(quán)。

老侯爺舊部仍在，倘若顧昀在元和帝那里有什么不好，皇上的江山能不能坐穩(wěn)還兩說。

元和皇帝趁顧昀年幼，用了十年的時間削弱安定侯舊部，玄鐵營在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