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披衣而起,一出里屋,卻驚訝地發(fā)現(xiàn)長庚在外間,居然沒睡,似乎也是剛剛披上外衣,手邊亮著一盞豆大的袖珍汽燈,膝頭上還有一本看了一半的書。外間通常是夜里服侍的下人們住的地方,顧昀簡單慣了,不留人守夜,只有老管家前半夜的時候偶爾過來,給屋里的地火添點炭。“長庚?”顧昀愕然道,“你怎么在這?我以為是王伯……”長庚:“我等你睡著再走?!?/br>“你堂堂上了玉碟的郡王,”顧昀皺緊眉,意有所指道,“委屈在下人待的地方成何體統(tǒng)?”“虛名而已,還不如給義父當(dāng)下人自在,”長庚淡淡地說道,起來將暖爐上烘著的小壺拿下來,倒了一碗藥茶遞給顧昀,“進宮嗎?你要是不肯穿裘,起碼先喝點熱的墊一墊吧。”顧昀:“……”他心里怪堵得慌的,娶個老婆大概都不會比長庚周到了,這念頭剛一起,他就在心里給了自己一巴掌,心道:“混賬,走火入魔了嗎?”顧昀將那杯藥茶接過來一飲而盡,還杯子的時候兩人的手指不小心碰到了一起,長庚好像被針扎了一樣,飛快地一縮,隨即又若無其事似的轉(zhuǎn)身將小壺放回原位。顧昀看著他的背影,眼神微微一黯,心想:“不能再這么下去了,等從宮里回來,無論如何我也得跟他好好說一說?!?/br>外面宮人在催,顧昀不好再耽擱,只得匆匆去了。正月里霜寒露重,顧昀本就有些昏沉的頭被冷風(fēng)一吹,針扎似的清醒過來。領(lǐng)路的內(nèi)侍頭也不敢抬,走在宮墻下,兩側(cè)三步一崗五步一哨的排滿了麒麟弩,都是整整齊齊的獸頭,面目猙獰,獠牙中幽幽地冒著白汽,脖頸里的齒輪緩緩地轉(zhuǎn)動,發(fā)出嘶吼一般的摩擦聲,讓這滿目朱墻琉璃瓦越發(fā)森嚴(yán)得無法逼視。巨大的宮燈飄在半空,朦朧地罩著一層氤氳氣,沒看出仙氣,反倒是陰惻惻的,似有鬼氣。隆安皇帝的貼身內(nèi)侍祝小腳引著幾個人從西暖閣里走出來,剛好與顧昀走了個對頭,那是幾個西洋人,為首一個滿頭白發(fā),清癯高挑,五官像極了獵鷹,有逼人的眼睛,高挺而回勾的鼻子,幾乎看不見嘴唇,只有刀痕一般的窄縫。祝小腳忙上前一步,沖顧昀施禮道:“侯爺——這幾位是西邊的教皇大人派來的使者。”白發(fā)男子細(xì)細(xì)地打量著顧昀,開口問道:“這位難道就是安定侯閣下嗎?”顧昀的睫毛上落了一層小雪,整個人身上裹著一層寒意,冷淡地拱了拱手。白發(fā)男子倒是十分鄭重地將手放在胸前,沖他欠身道:“沒想到安定侯是這樣年輕英俊的男子,幸會。”顧昀:“過譽?!?/br>兩撥人錯身而過,等洋人走遠(yuǎn)了,顧昀才看了祝小腳一眼。祝小腳沖他眨眨眼:“幾個洋毛子方才不知道和陛下談了什么,陛下這會興致高得很,連聲說讓他們?nèi)フ埡顮攣?,侯爺放心,不是壞事?!?/br>這老太監(jiān)罵名遍天下,是個名副其實的弄臣馬屁精,不過和顧昀關(guān)系還可以,也算是看著顧昀長大的,有一次他不知怎么的觸怒了先帝,正好顧昀碰見,順便在先帝那說了幾句好話,算是保了他一條小命。祝小腳雖然人品惡劣,但居然意外地知恩圖報,一直記著這點恩義,頭幾天救張奉函的事,也對虧了他在其中幫著牽了條線。然而他這么一說,顧昀反而不敢放心了。皇上要是不太高興,他心里大概還有點底——多半是有人參他從黑市上私自買過紫流金。參就參了,反正顧昀已經(jīng)叫人處理干凈了,無憑無據(jù),最多打一場嘴仗……可皇上“興致高得很”又是怎么回事?顧昀的眼皮跳得更厲害了。他進去的時候,李豐正低頭看一封奏章,燈下的隆安皇帝確實不怎么器宇軒昂,比剛鬧完頭疼的顧昀還憔悴幾分,不等他見禮,李豐便擺擺手,和顏悅色地道:“這里又沒有別人,皇叔不用和我多禮?!?/br>李豐又轉(zhuǎn)向祝小腳道:“去問問后晌的參湯還有沒有,給皇叔端一碗暖暖手?!?/br>“無事獻殷勤,”顧昀心里暗嘆,“非jian即盜啊?!?/br>李豐不知道他心里是怎么編排自己的,神色頗為輕快地問道:“我記得皇叔上回說過,叛賊傅志誠所得的紫流金有一部分是來自于南洋?”顧昀:“是,恕臣無能,沒能查明這批紫流金的來源?!?/br>李鳳絲毫不以為忤:“不妨,那些叛賊都jian猾得很,皇叔人生地不熟,倉促間能大破賊人密道,將其一舉擒獲,已經(jīng)是大功一件了,若你都自稱無能,朕的滿朝文武還不得一股腦地全扔出去嗎?”顧昀摸不清他葫蘆里賣的什么藥,忙道不敢。“大梁境內(nèi)的紫流金黑市實在太猖獗了,”李豐話音一轉(zhuǎn),很快說到了正題,“朕這一陣子正在派人私訪徹查,發(fā)現(xiàn)很大一部分貨源竟然都來自國境外?!?/br>顧昀一聽就明白,境內(nèi)那些從官油中往外漏貨的大概已經(jīng)通過各種渠道得到消息,相繼望風(fēng)不動了,江充他們查到的都是些挖私礦的小魚小蝦,便沒接話。李豐:“皇叔常在邊疆走動,比我們這些整日在京城中坐井觀天的人見識多,可知道這些挖私礦的一般都在什么地方出沒?”顧昀:“回皇上,一般都在北蠻人的草原上?!?/br>“不錯,”李豐笑了起來,“只是沒說全啊——皇叔快來看看這個?!?/br>顧昀猶疑地接過李豐甩給他的密奏,一目十行地掃過去,腦子里頓時“嗡”的一聲。只見那密奏詳細(xì)列出了幾條挖私礦倒賣紫流金的線路,大部分顧昀心里都有數(shù),只除了最后一條——那里豁然寫著“樓蘭國”。怎么會有樓蘭?顧昀在古絲路入口處的玄鐵營就駐扎在樓蘭國旁邊,從未聽說過那幫就知道喝酒唱歌的二百五家里有紫流金……這密奏是哪里來的?上奏的密使有什么目的?李豐:“怎么?”顧昀心里一瞬間轉(zhuǎn)過了無數(shù)個念頭,冷汗都快出來了:“皇上,玄鐵營與樓蘭國比鄰而居多年,從不知樓蘭國內(nèi)有紫流金礦,恕臣失禮,敢問這折子是何人所奏?有何依據(jù)?”“唉,皇叔怎么還多心起來了,”李豐笑道,“朕又沒有說你和挖私礦的宵小有聯(lián)系,不過此事你不知道也不奇怪?!?/br>顧昀深吸一口氣,勉強按捺住,做出洗耳恭聽的姿態(tài)。李豐:“此時說來話長,去年九月皇叔就帶人前往南疆了,你不在的時候,樓蘭國向留守的玄鐵營將士求援,要圍剿一伙沙匪,當(dāng)時參將邱文山派兵前往,后來大獲全勝,捕殺沙匪百十來人,還救出一伙被沙匪扣住的天竺客商。因為這伙客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