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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庚冠冕堂皇的回道:“倘若她還在我面前,我必將她扒皮抽筋,但她已經(jīng)死無葬身之地了,我就算想將她挖出來鞭尸也徒勞無處尋,再恨她也沒有辦法消解,反而會如她的意,加速毒發(fā),是不是?”這絕不是他的真心話,顧昀心再大、耳再聾也聽得出來。顧昀正要開口說話,突然感覺賴在他身上的人一震——是那種全神貫注時被突如其來的打斷驚嚇的震動。身后一陣細細的風(fēng)吹來,似乎是有人敲開了書房的門。顧昀側(cè)過頭,問道:“王伯還是老霍?”門口的老管家提高了聲音,喊道:“侯爺,是我,靈樞院來人找雁王殿下!”長庚那重影的雙瞳倏地縮了回去,乍一看仿佛被強光刺激了一下似的,他下意識地放開顧昀,像平常一樣露出一點“非禮勿碰”的拘謹(jǐn),拘謹(jǐn)了一半,又想起了什么,臉上茫然神色一閃。顧昀假裝沒有察覺:“有事先去忙吧,我好幾天沒正經(jīng)吃過飯了,去找點吃的,剛才又被你塞了一塊不知什么玩意……噎得我胃里直反酸水?!?/br>長庚先是一愣,隨即狠狠一拍自己的額頭,懊惱地揉了揉眉心:“我……那個……我真是……”他“騰”一下站起來,倉皇道:“我先叫廚房給你做點好消化的?!?/br>王伯忙道:“是,老奴這就去?!?/br>長庚一口氣走到書房門口,又想起了什么,在自己身上摸了摸,從懷中摸出了顧昀那副琉璃鏡,轉(zhuǎn)回去還給他,金屬鏈子與外框被他捂得溫?zé)?。長庚將鏡片細致地擦干凈,架在顧昀鼻梁上,目光在他臉上流連良久,忽然低聲說道:“子熹,我覺得自己在做夢?!?/br>顧昀被他神神叨叨地折騰了一中午,聞聽此言很是來氣,想撅他一句“打你一巴掌看你疼不疼”。誰知沒來得及說,長庚微微一頓,站直回去,有點自嘲地苦笑道:“長這么大沒做過這么好的夢,醒不過來就好了?!?/br>顧昀:“……”他一正常,顧昀立刻又不忍心苛責(zé)了,感覺再來幾次,自己非得也跟著神叨起來不可,只好喜怒莫辨地端出四平八穩(wěn)的模樣,擺手打發(fā)他快滾。隆安八年初夏,顧大帥雖然一直在犯太歲,但大梁的國運卻仿佛從跌到谷底后開始緩緩復(fù)蘇,像漫長的隆冬過后,漫無邊際的白雪下面開始有零零碎碎的嫩芽露出枝頭來。入了夏,先是安定侯快刀斬亂麻地平定西方屬國之亂,簽訂了“絲路新約”,玄鐵營押送西域進貢的紫流金抵京。至此,大梁四面楚歌之下,總算破出了一個開口。沈易等人前腳剛到,靈樞院又傳出喜訊。在顧昀原本那把一直未能在軍中推廣的大鐵弓終于有了新突破,葛晨這個屠戶出身的后起之秀果然天縱奇才,設(shè)計了一種全新的金匣子,輕便極了,可以裝在弓箭上,完美得由人力掌控。本來非絕代高手拉不開的鐵弓弓弦重量減輕了一半以上,可以經(jīng)人的雙手毫不費力地打出白虹鐵箭,精準(zhǔn)度極高,鐵箭厚重,不易受狂風(fēng)影響,一旦這批弓大規(guī)模趕制出來,白虹將從此在大梁軍中絕跡,而那鐵箭中還能再加火機系統(tǒng),特質(zhì)的鐵箭射出后能在空中二次加速,甚至能在敵陣中爆炸,威力極大。六月底,在玄鐵營的虎視眈眈與西洋國內(nèi)矛盾漸漸凸顯的情況下,南北兩邊的戰(zhàn)局同時短暫地平穩(wěn)了下來,大梁得以一個喘息的機會,滿朝上下都知道,此時當(dāng)務(wù)之急便是安民心,特別要將戰(zhàn)禍中流亡各地的流民安頓好。可是怎么休養(yǎng),怎么安頓?給這些流民們重新安排田產(chǎn)是萬萬做不到的,哪個青天大老爺也沒有那么高風(fēng)亮節(jié),將自家地讓出來給別人分。軍機處組織了幾回大朝會召集群臣討論,始終沒討論出個所以然來,只收集了一堆餿主意,什么組織流民去開荒之類,氣得隆安皇帝當(dāng)庭暴跳如雷地指責(zé)一干朝臣尸位素餐:“你們怎不說將流民收攏流放到東海效仿精衛(wèi)呢?”突然,軍機處雁親王帶頭沉默,也不表態(tài),六部及各地方官員上折子互相推諉,當(dāng)庭吵架鬧騰了一個不可開交,就在這時,杜萬全帶著他天南海北的十三巨賈出面上書朝廷,聲稱他們愿意效仿西洋人,在各地設(shè)立民辦的廠房,收攏四方流民以事生產(chǎn)。這樣一來不需要多少地,當(dāng)時長庚自運河沿岸法辦安排流民不利的貪官污吏沒收來的那點田產(chǎn)足夠用,他們還打算以當(dāng)年江南的耕種傀儡為藍本,召集一批民間長臂師,改造出一系列的民用火機。隨著第二批烽火票發(fā)放,朝中一股暗流般的力量逐漸凝聚起來,他們蟄伏未動的時候,乍一看完全不成派系,此時卻暗中不顯山不露水地開始推動這件事:上諫隆安皇帝,給這些最早站出來扛烽火票的民間義商一些特許權(quán),比如他們可以直接上書至軍機處,奏請皇帝本人特批,然后在保證軍用的情況下,允許他們每年購買一定限額的紫流金。這封折子最早是從工部呈上來的,工部尚書孟玨是個翰林出身的寒門士子,折子里說:此乃一箭三雕之計,既解決了各地流民sao亂,又顯示朝廷不會虧待有功之人,高價賣給這些巨賈的紫流金所得銀兩還能額外投入軍需戰(zhàn)備。此一石激起千層浪,這回,嗅覺敏銳的簪纓世家中,終于有人回過神來了。好久沒有上朝的顧昀有幸旁聽了一回大朝會是怎么個劍拔弩張的盛景,聽得他目瞪口呆,感覺此地比明槍暗箭的前線陣地還危險。十三巨賈一封折子,士族與寒門的后起之秀間歷代積壓的矛盾陡然激化,此時長腦子的人已經(jīng)發(fā)覺了那些官商勾結(jié)的暗箱交易,更有嗅覺敏銳的,已而察覺到這股新興的勢力難以抵擋的未來將會撼動士族之根本,一股日薄西山的危機感悄然而生。朝堂上,親商會派指責(zé)世家“結(jié)黨營私,禍國殃民”,“站著說話不腰疼”,更有甚者,暴跳如雷指著對方鼻子罵“你有主意,讓流民去貴宅安頓可好”。幾大世家臉紅脖子粗地爭論“商賈之人何能登大雅之堂”,“紫流金國之重器,豈能流入私人之手”,最后干脆是“不知幾位大人收受賄賂幾何,與這些挑擔(dān)貨郎穿一條褲子”。然后一排將軍在安定侯不吭聲的情況下面面相覷,一起作壁上觀,末了由軍機處跑出來你一句我一句地和稀泥。顧昀抬頭看了一眼隆安皇帝,只覺李豐真是老了,不過三十來歲,已經(jīng)華發(fā)遍生,一腦門焦頭爛額的戾氣,有那么一瞬間,顧昀忽然想:“倘若當(dāng)年城將破時,他被一枚流矢釘死在紅頭鳶上,是不是對他而言反而是件好事呢?”李豐似有所感,正好抬頭碰到顧昀的視線。這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