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婦?!?/br> 張翠娥向著毓夫人舉起公雞的一只翅膀扇了扇,道:“我家大郎君向您問好,它說您這身衣裳頗好看,當是從它兄弟屁股上拔下來的,看著甚親切?!?/br> “低俗!”毓夫人氣得臉上發(fā)赤,提著巴掌向張翠娥沖來,被家丁急忙攔住,大頭子也趕緊擋在了兩人之間。 “毓夫人,您消消氣!”大頭子勸告毓夫人,低聲在她耳邊提醒道:“馮公公可是吳王宮中要人,您再有錢,可也惹不起啊?!?/br> 張翠娥仍未見什么神情變化,溫婉地向毓夫人禮了一禮:“打攪了,毓夫人。” 說著,便要和毓夫人錯身而過。 正當這時,卻只見那年輕男人不知哪來的力氣,從地上一躍而起,用那腐爛的雙手緊緊地抱住了張翠娥。 “求夫人買我。” 所有人目瞪口呆。 張翠娥輕笑了一聲,抬起細長的雙眸看向毓夫人,“喲,這——” 毓夫人厲聲喝道:“我買你!你去找她做甚!我可以出兩貫錢!” 張翠娥低頭對這年輕男子輕笑道:“跟毓夫人去吧,她出兩貫錢?!?/br> 年輕男人仰面,面龐俊俏而雙目黯淡,他篤定搖頭:“但求夫人買我?!彼澪∥√鹨恢化}人的白骨手爪,道:“夫人若不愿買我,我寧可插喉而亡?!?/br> 毓夫人臉色一白,張翠娥淡笑道:“毓夫人,您可看到了,不是我要買他,是他非纏著我不可?!?/br> 說著,她又低頭,神色一冷,語氣中竟帶了惡毒詛咒:“買你?你一文錢都不值!” 年輕男人渾身一顫,垂下頭去,卻不肯撒手。 張翠娥站直了身軀,道:“但若讓你死了,又有幾分可惜。”她忖度了一下,道:“你若非要跟著我不可,便隨我回去。我一文錢不會給你,但可以給你柴火,供你兄長火化升天。” 年輕男人顫聲道:“多謝夫人!” 張翠娥斥道:“那你還愣著做甚!難不成還想讓我背著你和你兄長么?我可沒有奴仆服侍!” 眾目睽睽之下,年輕男人用他腐爛不堪的手腳扒著地,爬向他兄長的尸身。每一次血rou與地面的摩擦,他的身體都是一陣痛苦的抽搐。他把兄長的尸身扒起來,背在了背上,艱難地用帶子纏緊。尸體壓得他額頭滴下豆大的汗粒,腐爛的碎rou和腥臭的血擦得地面到處都是。 張翠娥冷漠地看著他,不耐煩地命令道:“快點,大郎君打鳴,天要亮了。” 他于是以尚完好的手肘撐在地面爬動,循著她的聲音緊跟著她。 毓夫人瞪著眼睛,望著張翠娥離開的背影,還有地面上如蜥蜴一般爬動的人,嘴張得能塞下一個雞蛋。 大頭子從驚恐中恍然醒來,追過去:“娘娘,真的……不給錢嗎?” 不給錢,意味著他沒有中間的抽成。 “我們家馮公公一毛不拔,你知曉。給家里買人,他一分錢不予我?!北щu娘娘扁平而細的聲音說道,“?!钡匾宦晵伣o他一塊銅板,“燈油錢?!?/br> 兩人,一公雞,一尸首,在眾人的矚目之下行出鬼市。有人在低聲地議論:“這人為何寧可被抱雞娘娘這般欺侮折磨,也不肯隨了那毓夫人?” “呵,毓夫人的夫君,你莫非不知曉?那等惡癖……這小郎君長得俊朗,倘是隨了毓夫人,又能活得幾時?怕不死得更慘?!?/br> 抱雞娘娘長著一雙尖尖的耳朵,聽見了這些悄聲的議論,只是無聲地譏誚一笑。 第3章 馮公公家宅的北邊,是一座荒廢的浮屠祠。佛塔坍圮,佛堂中一片被洗劫過后的狼藉之狀。泥塑大佛翻倒在地,碎成幾段,露出空空如也的肚子,佛像表面被刮得亂七八糟。據(jù)說此佛過去塑的是金身,建康城幾次易主,佛身上的金箔早就被刮得一干二凈。民間打仗越打越窮,到了吳王蕭子安入主建康,浮屠祠里就連最后一點包著門框的鐵皮都被剝了去。 浮屠祠中遍植香樟,砂礫地面荒草叢生。抱雞娘娘就在佛堂前的空地上焚燒尸體,將廢棄的木材、枯枝老葉摟到一處,擱上尸身,又蓋上一層干松枝。 此時,暗藍的天際尚未浮起白光,浮屠祠里忽的騰起熊熊大火,將火邊人的臉龐照得通紅。年輕男人的面孔清俊得像朝霧晨光,仿佛流亡的饑餓、皮rou腐爛的惡疾都不曾奪走他的形貌。 他委頓在火堆邊,臉上不悲不喜,張開雙手雙腳,方才爬路摩擦出來的傷口已經(jīng)止住了血,奇跡一般的,之前腐爛處的膿血也都止住了。 他微仰著頭,承受高風薄露,仿佛剛剛從地獄中爬出來,終于呼吸到一口新鮮空氣。 抱雞娘娘站在他身邊,看著火堆里的人。 死人身上的油脂在大火中發(fā)出“嗞嗞”的聲響,火舌燎穿了菲薄的腹皮,內(nèi)臟在火焰中散發(fā)出一種油膩的惡臭。蔽身的布料燒干凈后,一雙萎細如幼童的腿露了出來,看起來,此人是個天生的癱子。 “這是你的親兄長?”抱雞娘娘問。 年輕男人點了點頭。“多謝夫人助我葬兄?!彼f,一雙眼睛清潤如棋子,雖黑白分明,卻是死的,透不出半分喜怒哀樂。 空氣中焦糊的濃臭越來越刺鼻,而且有向南面的馮宅蔓延的趨勢。抱雞娘娘皺了皺眉,從腰間抽出一把鋒利的柴刀,去砍那些香樟樹上帶葉的樹枝。她將大把青枝綠葉投入火中,試圖用樟木焚燒的香氣掩蓋空氣中的尸臭。 “夫人?!蹦贻p男人在火邊低垂著頭,聲音懨懨的,“半個時辰后將起東南風,您可以省些事情。” 抱雞娘娘注視著他,慢慢將柴刀又插回了腰間的刀鞘里。 她到年輕男人身邊坐下,脫下腳上粘了泥的鞋子扔進火里,摘下發(fā)髻上開始枯萎的梔子,也丟進火里。在火邊,她鬢邊發(fā)絲下開始滲出汗粒,裸——露的足弓也開始沁濕,她搬過一塊干燥的大青石墊在足下。 年輕男人手足上腐爛的創(chuàng)面似乎變小了一些,他閉著眼睛,呼吸變得平緩均勻。 “叫什么名字?”抱雞娘娘問。 年輕男人沒有吭聲,半晌,道:“請夫人賜名?!?/br> “賜名?叫你阿貓阿狗都可以?” 年輕男人身姿清蕭,雖一路從鬼市的爛泥路上爬過來,除了手肘和膝下的衣裳臟污,其他地方竟還是干凈平整。他垂著雙手,道:“既然夫人收留了我,自然全憑夫人處置。” “全憑我處置……”抱雞娘娘重復(fù)著他的話,嘲諷般的一笑:“那就叫李柔風吧?!?/br> 病懨懨的年輕男人像被閃電擊了一下,驚得翻身而起,手肘撐著地面挫身后退了兩步,惶然道:“你是何人?” 抱雞娘娘的裸足蹭著青石,拿了根長木棍將燒去大半的尸身下捅出空心,又撥攏木柴,讓火燒得更旺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