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柔風(fēng)的聲音,抱雞娘娘刀底一頓,怔住。他的聲音似乎和之前已經(jīng)有所不同,褪去了之前的煦和之氣。 抱雞娘娘打開浴池的水閘,冰涼的水混雜著血水和碎骨,從池口流瀉而去。她的目光又垂落馮時尸塊,嘴角牽出一個譏誚的笑,道: “殺人如麻。” 夜色依然沉寂。在大郎君的一聲啼鳴之中,李柔風(fēng)拖著裝滿馮時尸塊的麻袋,抱雞娘娘背著兩個裝滿衣裳和細(xì)軟的包裹,小丁寶抱著一大袋冷饅頭,三個人一同出了宅院后門。 四個孩子的鬼魂在他們后面蹦蹦跳跳。 第一個孩子說:“走了走了!陽魃走了!” 第二個孩子說:“是哦……終于走了!” 第三個孩子說:“笨蛋!你以為她以后不會回來了嗎?她沒有帶走大郎君!” 第四個孩子說:“她燙死我了?!?/br> 第三個孩子又說:“笨蛋!你已經(jīng)死了!” 李柔風(fēng)木然地想,原來這些孩子的鬼魂和他一樣,也總是忘記自己已經(jīng)死了。 浮屠祠中再次升騰起沖天大火。馮時身上的油脂豐厚,燒出菜油下鍋一般的“滋滋”聲,聽得小丁寶直流口水。 抱雞娘娘遞給小丁寶兩枚折成三角的黃色符文,道:“去佛堂里,在佛像面前的香灰爐里把它們燒了,然后告訴你娘親和meimei,說你謀了份給抱雞娘娘看家護(hù)院的差事?!?/br> 小丁寶謝過抱雞娘娘,走去佛堂。李柔風(fēng)看見他身后跟著一個無頭女鬼,一只手抱著個嬰兒,一只手提著自己的頭顱。 明黃色的符火在虛空中燃燒起來,小丁寶說:“娘親,meimei,抱雞娘娘待我很好,她說,以后她的大郎君,還有她大郎君的老婆們,都?xì)w我來喂了,只要喂得好,我就有雞蛋吃?!?/br> 那無頭女鬼手中提著的頭顱露出一絲釋然的微笑,隨即和那嬰兒如兩縷青煙盤旋升空,渺然而逝。 李柔風(fēng)忽然說:“我沒想死?!?/br> 抱雞娘娘怔了下,道:“好。” 火堆里噼噼啪啪地炸響,居然又熱鬧又溫暖,令李柔風(fēng)想起少年時的除夕,一大家子人圍爐夜話,溫馨又紅火。 “你為什么要待在馮公公的身邊?” 抱雞娘娘皺了皺眉,拿木棍撥了撥火堆,本不想回答這個問題。過了會,卻還是不耐煩地回答道:“為了活下去?!?/br> “你難道沒有自己的一些想法么?比如,想做點(diǎn)什么?” 抱雞娘娘干燥地笑了下,聲音仍是扁扁的,哳啞而不甚好聽。李柔風(fēng)皺了下眉,聽見抱雞娘娘說:“我么,就想在鬼市開個鋪面,給人算算命,賣各種稀奇古怪的東西,比如這種——” 她從腰間小布包中摸出一根指甲,這指甲在火色中燦爛如月光,她輕輕一彈,便發(fā)出“嗡”的一聲,清脆如金石之音,綿綿延延震蕩開去。 可惜李柔風(fēng)看不見。他倘若看得見,便會早一些知曉,這個女人原來有這世間最好看的笑。 第13章 一叢尸火,兩樣心思。 小丁寶蜷在火堆邊睡著了,頭枕在裝著細(xì)軟的小包裹上。另外裝著衣物的大包裹,則被當(dāng)做被子,在他身后為他擋御夜間的風(fēng)寒。 李柔風(fēng)和抱雞娘娘則相對兩無言。 抱雞娘娘掐著手指,緊蹙雙眉默然一算再算,確信之前自己沒有算錯,馮時的死期本就不當(dāng)在今年。 她想起七年前的那一卦,她算出蕭焉命中當(dāng)有一大劫,得過,便有八十六年壽期。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然而與此同時,李柔風(fēng)的命盤卻現(xiàn)出一團(tuán)混沌之狀,非生非死,非吉非兇,非壽非夭,非福非禍——極怪異之相,令她茫然失措。 這一晚上,她終于想明白,并非因為她學(xué)藝不精,而是因為她當(dāng)時見識太少。 她只能算出陽間的人,算不了陰間的事。只要有陰間人摻和其中,所有她算出來的結(jié)果,都可能被改變。 馮宅中的大郎君又是一聲清脆響亮的打鳴,天色仿佛是在一瞬間白了。朝云叆叇,夜露未晞,在此陰陽相交之時,抱雞娘娘從腰間小布包中摸出六枚一模一樣的上林三官五銖錢,拋向空中,為自己算了個金錢卦。 大兇。 抱雞娘娘嘴角一抽,手臂僵在半空,許久才慢慢落下來。 也是意料之中。 她將六枚五銖錢放回布包,摸了張黃符紙出來,筆蘸朱砂寫了些字,折好后放進(jìn)了袖袋。 她拍拍李柔風(fēng)的大腿:“放平。” 李柔風(fēng)不知她所為何事,但依言放平,然后便感覺她枕了上來。一夜驚嚇、奔波,不曾入眠,現(xiàn)在她的聲音里充斥著疲憊:“別叫醒我,有人來了再說?!?/br> 李柔風(fēng)剛想問接下來怎么辦,卻聽見抱雞娘娘惡狠狠地說:“閉嘴!” 陽魃的頭顱小,而且輕,枕在他的腿上,并不會讓他覺得累。陽魃身上甚至有一種清潔干燥的溫暖,仿佛能夠凈化他的一切。 之前他連自己都為自己感到惡心。兄長說的“我們李家的人,世代清貴,就算死,也要死得干凈雅致”,在他身上就像個邪惡的諷刺。他從未想過他會做出那樣的事情。 他說服自己是值得的。太平盛世只有蕭焉能給,他就算化作塵泥讓人踐踏在足下,又算得了什么。他的雙足踏上故宅的廢墟,鼻底飛入青煙紙燼時,他便確信了這一點(diǎn)。 但說歸說,做起來卻又是另一碼事。當(dāng)馮時的聲音在說出“蕭焉在城”后戛然而止,無論如何不肯再多言一字時,他仍然感到了絕望。便是做盡一切、折殺一切,他也只能得到那四個字。 池水冰涼,無論如何洗不干凈他身上的油膩、骯臟,和血腥。他惶恐、厭棄、憎惡,他以為陽魃不會再回來了,她有什么理由再回來自投羅網(wǎng)呢?除了馮時無止境的羞辱與折磨,直至死亡,她還能得到什么?他殺了馮時,他一個盲掉的陰間人,逃不出禁衛(wèi)軍的手掌心。 李柔風(fēng)忽然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脖頸,又摸了摸胸口,一切都完好無損,仿佛他長出怪異長甲的五指并不曾在他自暴自棄之時狠狠地插入自己的要害。 現(xiàn)在連他的十指指甲都是平平整整的。 陽魃是知道在他身上發(fā)生了什么的,但她一個字也沒有提及,就仿佛什么都沒有發(fā)生過。 她到底為什么還要回來呢? 他越來越看不懂陽魃。 火勢漸微,直至熄滅。他感覺到太陽升起,溫?zé)岬年柟鈴乃淖筮吋珙^爬上來,落到他的頭頂,然后又滑到他的右耳。 抱雞娘娘一直在睡,呼吸低沉,他不知道女人睡覺是不是都是這么安靜。 小丁寶蹲過來,遞給他一個饅頭,他吃了一小塊,壓住翻騰的腸胃。 小丁寶小聲地叫:“三郎哥哥,我們認(rèn)識一下,我叫小丁寶,今年六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