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前，我出閣前夜，不敢睡覺，直愣愣坐在炕上屏氣凝神。只盼著你忽然撥開帳子立在外頭，說這三個字。那會子，天涯海角、為盜為匪、縱是懸崖絕路我必跟你去。直至雞鳴天亮、整裝上轎，你不見人影。我坐在轎中又盼著你扮作劫匪當(dāng)街搶新娘子，終仍是熱熱鬧鬧平平安安到了這府里。我過了火盆、拜了天地，讓喜娘送入洞房。頭上頂著蓋頭坐在炕上，盼著有人從窗外悄悄潛入劫了我去……終是成二爺進(jìn)來挑了蓋頭?！笔├柚刂亻]上了眼，眼角滾落兩串淚珠子來。

    穆氏頓了頓，面上如入定一般安然：“遲了?！蹦怂π涠?。

    正文 第494章

    賈寶玉的詩文極好賣，幫他賣文的又是家中兄弟、不坑他，他又并不愛花錢，賈母又留了一輩子的家底給他，故此私房錢頗為富裕。他本不善理財，成親后賬目皆歸他媳婦史湘云管著。

    史湘云近年來皆忙于領(lǐng)著京中的太太奶奶們做些憐貧恤老的善事。榮國府早先的大花園子本是大房住著，如今的花園子太小、平素吃個茶賞個花不大便宜。遂在離寧榮街不遠(yuǎn)處買了處園子，添置盆石、修剪花木，好招待女客。再者，史湘云身為主人也自在些。當(dāng)年賈琮來信托她做慈善時曾捎來半首唱詞，當(dāng)中有句話史湘云頗為喜歡?！昂靡凰?，霽月光風(fēng)耀玉堂?！彼旖o此園取名“霽月園”。

    這會子恰在菊花花期，史湘云照例下帖子請了公侯府上的女眷來霽月園賞花，當(dāng)中便有鎮(zhèn)國府的二奶奶穆氏。穆氏本來愛個花花草草的，又看史湘云帖子寫得風(fēng)流婉轉(zhuǎn)，近日又心思煩郁，可巧過去逛逛、散散心。到了霽月園，有熟識的女眷道：“聽聞寶二奶奶特特?zé)┝怂∈遄右换亍褪悄莻€哪吒下界的賈琮，如今在王爺跟前比誰都得寵些。前兩三個月王爺從宮中弄了些人出來，賈琮遂尋他老人家借了往常打理御花園的花匠來幫著打理這園子。”穆氏四處張望，園里果然比春天來時精巧了許多，不禁連連點頭，贊花匠大手。

    一時眾位太太奶奶姑娘們散往各處賞花。因史湘云是主、忙的緊，四處張羅。穆氏素來是個省事的，只同史湘云打了個招呼道：“你只管忙去不必管我，橫豎我常來。”史湘云笑行了個禮：“多謝二奶奶疼我。”又厚著臉皮托她幫著照看一位姑娘，說是南邊來的親眷，姓陳。穆氏看那姑娘容貌氣度十分出挑，衣衫首飾既貴且精又雅，心下暗驚。這陳姑娘委實是頭一回來霽月園，穆氏便領(lǐng)著她走了幾處精妙景致，路上留神窺查、并拿閑語套問她出身來歷。除去知道了她閨名喚做“瑞錦”，其余皆被她輕描淡寫避開。二人你來我往的打了半日啞謎，倒也有趣。

    因走到西北角一處僻靜的竹徑，前頭有個小軒臥在假山石頭上，陳瑞錦便道：“從那上頭往下瞧想必好看?！?/br>
    穆氏含笑道：“委實好看，我每回來這園子都上去瞧瞧?！?/br>
    陳瑞錦道：“這假山上還弄了些花草，無端的清靜。咱們這么些人上去怕是要鬧騰了?！?/br>
    穆氏喜靜，尤愛獨處，好在陳瑞錦是個清爽的。遂先打發(fā)人上去探了探，軒中無人；乃命跟著的人在下頭候著，她二人自清靜會子。

    憑欄吹了會子風(fēng)，陳瑞錦忽然說：“寶二嫂子說，前幾日她薦給牛二奶奶一本?！?/br>
    穆氏面色微變：“那等話本子不過閑看兩眼罷了?！?/br>
    陳瑞錦道：“管事的弄錯了時辰，害得你二人坐在廟里巴巴兒干等了一個多時辰，又沒有別的書可看，看本評話算不得什么。”穆氏“騰”的站了起來。陳瑞錦道，“寶二奶奶什么都不知道。我未婚夫想著，說不定三郡主也會喜歡看綠林評話，遂略做試探?！?/br>
    穆氏面色沉了下來：“你未婚夫是誰，意欲何為?！?/br>
    陳瑞錦道：“我未婚夫叫賈琮，是寶二奶奶的小叔子。寶二奶奶看著聰明，其實挺好騙的，此事與她沒半分干息。賈琮是施黎的朋友?！?/br>
    穆氏方才腦中還轉(zhuǎn)動無數(shù)個念頭，聽到“施黎”二字頓時白了臉，驚惶四面張望，見委實沒有旁人，咬牙切齒低聲道：“他想干什么？”

    陳瑞錦搖搖頭：“施黎也不想干什么，只是賈琮覺得可惜。遂借那本評話試試郡主的心思?！?/br>
    穆氏冷笑道：“賈先生之意是，施黎如同李尋歡一樣，有苦衷？”

    “不是。”陳瑞錦道，“施黎當(dāng)年和李尋歡一樣混蛋，在混蛋的成色上并無區(qū)別。然而施黎如今比李尋歡強(qiáng)些?！彼D了頓，搖頭道，“賈琮后頭那些話我實在說不出來?！?/br>
    忽聞屋外頭貼假山處有個男聲道：“罷了罷了，是有點無恥，我來說吧。三郡主放心，我知道你是極規(guī)矩的人，不會進(jìn)去的?！?/br>
    穆氏目光一轉(zhuǎn)：“莫非是賈先生？”

    “沒錯，我就是賈琮。”外頭那人道。穆氏臉上諷然才要張口，賈琮什么時候肯老老實實讓人家好好說話了？趕著道，“我接著說吧。穆姑娘，額，穆郡主，施黎比李尋歡好一點在于，他反悔了；且他反悔后并沒有日日借酒消愁什么都不做，倒是琢磨著怎么才能把心上人追回去。古人云，知錯能改，善莫大焉?？ぶ骱尾辉俳o他一次機(jī)會？那會子他還年輕、還沒真正嘗過相思之苦。年輕人總免不了會犯點子錯誤嘛。再有，施黎好歹長了一張帥臉。古人又云，長得帥干什么都是對的?？ぶ?，不看僧面看佛面，只當(dāng)看他那張臭皮囊還好的份上，施舍他一次機(jī)會吧?！?/br>
    穆氏好笑的扭頭看陳瑞錦；陳瑞錦低聲道：“我不認(rèn)識他?！?/br>
    “施黎和牛繼成不一樣?！辟Z琮又道，“我相信牛繼成也喜歡郡主。然而倘若給他換一個門第、模樣兒、性情、才學(xué)樣樣不輸給郡主的女人，他也會要；倘若給施黎換一個門第、模樣、性情、才學(xué)樣樣強(qiáng)似郡主的女人，他不會要。世上的癡情人實在太少了，郡主能遇到一個何其幸運。便是因為這個，我才覺得你們可惜。給他一個機(jī)會吧，你可以欺負(fù)他一輩子，豈不好似在鎮(zhèn)國府憋屈過一輩子？”

    穆氏朗聲道：“不知賈先生從哪里聽來的閑話，我在府中過得憋屈？”

    賈琮“切”了一聲：“牛繼宗的媳婦害死了你的兒子，你覺得牛家的處置公道么？”穆氏頓時站不住了，腳下一軟，緊緊扶著欄桿坐下。賈琮又道，“再有。施黎那廝身上天然有股子不安分，會看上他的女子也安分不了，內(nèi)里必喜歡刺激?？ぶ魅艨显俳o他一次機(jī)會，說不得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