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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美人扭過頭來看,才發(fā)現(xiàn)是穆尚松。近來他總愛夢見穆尚松,或許是分開了再難相遇的緣故,便常常在夢里相見。剛開始肖美人是頂費解的,不明白怎么做什么夢都有他,快樂的也好傷心的也好,甚至有一次他夢見,年幼時逃跑的那個夜晚,對他伸出手的人也是穆尚松,想想真是太過荒唐。后來出現(xiàn)的次數(shù)多了,便也慢慢習(xí)慣了,權(quán)當(dāng)穆尚松成了他夢里的戲搭子,好的壞的,都陪他經(jīng)歷一遍。第二日天剛亮肖美人便起了床,拿上行李箱,去了一趟祥安陵園。羅珍熒的墓就在那里,生前便盛氣凌人,死后也要爭最后一口氣,肖美人連問守陵人的閑心都沒有,放眼望去,哪一出的墳修得最扎眼,便只顧往那處去,錯不了一星半點。清晨風(fēng)大,肖美人攏了攏脖子上的圍巾,看著眼前仍舊新鮮的墓碑,一時不曉得要講些什么。天空是昏暗的深藍色,陵園里只有他一人,露重風(fēng)寒,碑上血紅的“孝子泣立”顯得尤為凌厲,好似長了鋒利爪子一般,一筆一畫都要往肖美人的良心上扎。肖美人并不是那樣害怕,因為他曉得,他們?nèi)酥g,沒有一個是純粹的好人。將行李箱放下,肖美人緩緩開了口,仍舊留存著他的尖酸刻薄。“羅珍熒,的虧現(xiàn)在這個世道沒有皇帝了,你的墓才能修得這么囂張?!?/br>講完又覺得自己沒趣,沒人同他你一句我一句的斗法,丁點兒意思也沒有,倒顯得他心腸很壞。肖美人從口袋里掏出一盒火柴,劃了好幾次才得了一簇火光,點燃了插在土里只燒了一半便熄滅的香,當(dāng)作是行了個沒什么誠意的禮。“我沒買花,也沒買香,給你續(xù)上這半根,當(dāng)跟你賠罪了。”“我知道你從前不把我當(dāng)人看,也不把穆尚松當(dāng)人看,我們兩個出身低賤,在你眼里說不定也頂相配,穆尚松不計較你那點兒小肚雞腸,我卻吃不得一點虧,聽見什么難聽的都要全數(shù)還到你身上去,因此你的死我是要負責(zé)任的,可錯不全在我,你若是少講些討人嫌的話,我也和和氣氣對你,指不定還能多活幾年,也能再保兩年你的殘廢兒子?!?/br>“你們母子倆沒有誰是好人,所以也別指望我誠心誠意在你面前求你原諒。穆尚松再皮糙rou厚也是個人,拿自己的命來撐起穆家生意,如今還有哪個做生意起了糾紛大當(dāng)家?guī)ь^喊打喊殺的,錢進了你們口袋,還作出防人的樣子,我替你們覺得丟人,穆尚松若是有丁點私心歪心,還能容你們倆活這么多年?你們不曉得感恩,心胸狹窄也就罷了,心腸也歹毒,怪不得兒子要遭報應(yīng)。這兩年罵你們的每一句話,我到現(xiàn)在都不覺得后悔,穆尚松開不了口,我便替他罵?!?/br>肖美人深吸了一口氣,一絲香火的氣味進入鼻腔,反倒讓他覺得更為冷靜。“你也不要覺得你吃了虧,你的好兒子出了一手狠的,把我的前路斷了,從此往后我或許當(dāng)不了明星了,用人命來做手段,不愧是你羅珍熒的兒子,真能下得了手。”“我其實不太在乎,這世上沒有什么能讓我在乎的事情,做明星或是別的什么都一樣,到頭來不過是一堆黃土,我從前當(dāng)過半天和尚,這點事情我還是能看得淡的,穆尚康擊垮不了我?!?/br>“死了就有這點不好,光我一個人講話,沒勁透了,我走了?!?/br>肖美人提起行李箱,轉(zhuǎn)身朝前走了兩步,不曉得想到了什么,又折返回來,沉默了許久,最終開口道:“若是能再重來一次,我不會登那則告示,對不住。”遠處有鳥雀飛過,在天空中留下一陣長鳴,枯樹僅剩的幾片葉子終究抵不過愈發(fā)凜冽的寒風(fēng),固執(zhí)地在樹枝上扭了兩下子,便打著旋兒落了地。穆家有錢,不知道從哪處尋來了長青的植物,那一片綠色在蕭瑟灰暗的陵園里顯得尤為亮眼,仔細看,又因不符合氣候的關(guān)系,總覺得有幾分虛假的意思。肖美人一步步往前走著,莫名覺得心中松快了些,想著加快些速度到車站,這樣便能早些回到十里鎮(zhèn)。手下意識的伸進口袋里找車票,尋摸了半天一個影子也沒有,才忽然想起來,昨晚睡前還拿出車票來看了看,興許是忘在了床頭柜。輾轉(zhuǎn)再回到自家門口的時候,穆尚松的小汽車已經(jīng)??吭谝慌远鄷r了。周圍一個記者也沒有,肖美人曉得這是穆尚松已經(jīng)“清理”過的結(jié)果,窄窄一條街道里一個行人也無,僅停著一輛小汽車,周圍站著幾個人,氣氛比天氣還要冷。見到肖美人的身影,穆尚松立即打開了車門,快步走到他身邊——穆尚松從來都是耐不住性子的人,卻幾乎在肖美人面前用盡了所有的耐性,從看見報紙到電話打不通,再到來此處找他,前后不過兩個小時,差點沒把他急出滿頭包。看肖美人安然無恙,穆尚松才放了心,又看他手中提著行李箱,頓時覺得焦躁不安起來。“我看了報紙,是不是誰逼你這么做的?你告訴我,想拍電影就拍,其余的事情我來擺平?!?/br>肖美人道:“莽少爺,我是個男人,不是嬌滴滴的女子,我自己的事情我自己可以處理,況且這一切都是我自己的意思,沒有人逼我?!?/br>穆尚松又道:“你就算不當(dāng)明星,也不一定要走,那些記者往后不會再來找你麻煩了,我向你保證?!?/br>肖美人被一本正經(jīng)說著“保證”的穆尚松逗笑了,他講話永遠是那樣粗糙笨拙,沒什么章法,卻說到做到,很有力量。“將北城沒什么好呆的,不做明星,也就沒有必要留在這里。”穆尚松想了又想,委實找不出什么打動人的漂亮句子,只是認真道:“你能不能別走?留下來,將北城還蠻好的,吃穿住行都方便,新花樣也多……”“莽少爺”,肖美人打斷他,“這兩年,我拍電影,很累了?!?/br>穆尚松看著肖美人,本想抓住他的手,最終還是作罷,他從一開始,就尊重他,真正到了離別的時刻,也不能強求。肖美人又道:“我真的很累?!?/br>穆尚松勉強笑了笑,認了輸。“那你要好生休息,照顧好自己?!?/br>肖美人覺得鼻子有點酸,點了點頭。“你也是,往后各個方面,多加留神注意。”穆尚松應(yīng)了他,僅是肖美人這句話,也讓他覺嘗得了塊糖。回家取了車票,穆尚松說要送他去車站,這一次肖美人沒有拒絕。兩人坐在候車室,各式各樣的旅人從他們面前經(jīng)過,本該是熱熱鬧鬧的,卻互相沉默著,一句話也不說?;仡^來看,從肖美人住進穆公館到現(xiàn)在,他們之間多數(shù)時間是安靜的,穆尚松不善言辭,肖美人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