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6章 番外 二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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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個暗格拉出來后,呂布才發(fā)現(xiàn)里頭藏的東西可不少,從墨跡上看有新有舊,紙張有大有小,字跡各不相同,儼然是出自不同人之手的信件。莫不只是一處主公用來收存陳年公函的地方?呂布這么想著,隨手拿起幾封翻了翻,掃了掃內(nèi)容,并不覺有什么出奇的,便按原樣放回去了。只是在將暗格推回之前,他的眼角余光恰巧落在了被刻意夾在中間的那本薄冊子上——正是從姜維處借來的。呂布心里浮現(xiàn)一縷疑惑,略一猶疑,便停下了要把它復原的動作。接著盤起腿,耐著性子,挨個兒仔細翻看起來。粗魯一翻自然發(fā)現(xiàn)不了什么端倪,這認真一讀,就能明了這里頭放著的,可跟公務(wù)扯不上半點干系。既有諸葛孔明在官學進學時練廢的字帖,也有這會兒已是一本正經(jīng)的大古板的官學院長陸議的畫作;有郭奉孝那小子忘帶錢袋去酒館喝酒、不得不留下的蓋了官印的賒賬單子;有荀文若三番四次偷偷將未完成的公文帶回家中,被主公逮了正著后、鎮(zhèn)定思痛地寫下的那封言辭懇切的保證書;有熱衷養(yǎng)生之道的賈文和那次陰溝翻船,上了個擅裝模作樣的假大夫的當,重金購入的藥膳方子;還有孫伯符成婚時傻不拉幾特意從兗州寄來、希望請主公代為保管的婚書……這都是些什么亂七八糟的玩意兒?呂布嫌棄地撇了撇嘴,就猝不及防地發(fā)現(xiàn)了被拿來壓格底的,竟然是自己當初犯錯受罰時抄下的。呂布:“……”它怎么也在這兒?!不是早不見了么!他眼皮抽筋般地跳了跳,艱難地拿起它來,隨便翻了幾頁,果不其然就看到了一團團熟悉的皺褶。他難以自抑地回想起,當初一邊偷摸著抹眼淚,一邊吸溜著清涕,還得強忍著半年都不得見主公面的滿腹心酸,在無人的軍帳里孤獨抄錄的那本枯燥乏味的的一幕幕來。呂布的耳根都因久違的羞赧而燒得guntang,捂著眼好半會兒才緩過來。這下子,他滿心更是只余微妙了。主公專程將這……些收起來作甚?他百思不得其解,只憑直覺認定,笑瞇瞇的主公悄悄藏起來的,怕還遠遠不止這些……此時的燕清還渾然不知,呂布不僅意外發(fā)現(xiàn)了他眾多小秘密中的一個,還給翻來覆去查看了個遍。“宵禁令?”燕清惑道:“現(xiàn)外無戰(zhàn)事,對內(nèi)地話,自新帝被扶持繼位后,廷中亦無甚風波。好端端的,怎又宵禁不說,還嚴查起進出城的百姓,又搜查起住戶家舍來了?”郭嘉道:“據(jù)元遜所查,已有三日不見鐘繇回府了?!?/br>燕清皺了皺眉:“哪怕是先帝尸身被盜事發(fā),他們?yōu)檠谏w自身咎責,定也不敢大張旗鼓去尋,更遑論是扣下一個四朝老臣問罪……”帝王尸身被盜走之事,可大可小。若是百年之前,那是株連九族的大罪,可如今漢廷已然傾頹,真正忠于駕崩的劉康的大臣寥寥無幾,尸骨寒涼,自然也掀不起什么風浪了。他生時且說話不管用,更何況是死后呢?掌控朝廷的那幾人,倘若有心將此事壓下,那只要他們一口咬定已然將先帝落葬于皇陵之中,旁人哪怕疑心再盛,也無法強迫他們將帝陵剖開來給個交代。況且百足之蟲尚且死而不僵,鐘繇年事已高,確為四朝元老,即便因一步踏遲而失了先機,導致如今處處受制于人,可他多年來的經(jīng)營,也讓以他為首的黨派成了一時之間難以撼動的龐然大物。燕清十分清楚,鐘繇之所以只派鐘會來向他示好,鐘家人還留在洛陽城中,怕不是表面上所說的僅為穩(wěn)住局勢,不叫人輕易起疑,而是習慣性的世家作派,不肯將籌碼都押在他一人身上罷。“如此看來,”郭嘉略作沉吟,挑眉道:“怕是鐘繇信中所言非虛?!?/br>燕清微一頷首,默契接道:“然而鐘會還有所保留?!?/br>郭嘉欣然道:“既然如此,與其在這亂猜一氣,何不直接傳他前來一問?”燕清贊同道:“正合我意。”鐘繇被政敵秘密扣住,鐘府也被精兵圍困,遭到軟禁。可想而知的是,最會對這消息感到緊張的,可不是此刻還能優(yōu)哉游哉地一邊喝茶一邊論政的燕清和郭嘉,而是終日裝作游手好閑,上街觀察民生的鐘會。親兵很快將鐘會帶到。鐘會匆匆看了眼神情平靜的豫王,便深深埋下頭去,一絲不茍地行了一禮,方道:“不知殿下傳召會,是為何事?”燕清不動聲色,只向郭嘉淡淡遞去一眼,后者便心有靈犀地代為開口了。郭嘉向來不愛繞無謂的圈子,開門見山道:“鐘司徒送你來豫時,除了先帝棺槨外,還讓你帶了什么?”乍聞此言,鐘會的心不由漏跳一拍,面上倒是波瀾不驚,還恰到好處地露出一絲疑惑,反問道:“郭少府何出此言?”不出意外地看出鐘會以為自己是想詐出話來,因此還想蒙混過去,郭嘉毫不慍惱,只微瞇了眼,似笑非笑道:“你不肯說,倒也無妨。再過上幾日,你家里傳出的消息,該也到了,屆時再作打算罷?!?/br>說完,不等露出震驚之色的鐘會再做解釋,也根本不給對方任何反悔的機會,郭嘉便懶洋洋地讓太史慈親自將人客氣地請了出去。燕清同他交心那么多年,哪兒還瞧不出幾分端倪?不禁笑道:“你是猜出來了?”郭嘉傲然一笑:“八九不離十。”不等燕清再問,他便干脆利落地將包袱抖了出來:“方才鐘會袖中所匿之物,定是傳國玉璽?!?/br>燕清一愣,不禁重復道:“傳國玉璽?”郭嘉道:“若非玉璽失竊,一向不溫不火的朝廷中人,豈會忽然采取那般激進手段,不惜軟禁堂堂司徒不說,還閉鎖城門,大張旗鼓地將洛陽翻個底朝天?”“若你所猜不差,”燕清好笑道:“那我同此物,還真算得上有緣分了。”他猶記得皇帝還是劉辮時,自己還得為一方立足之地而費盡心思,用盡手段。于是在去北邙山下將劉姓二子救出后,假作觀星,把本該叫孫堅發(fā)現(xiàn)、位于廢井之中的玉璽找出,完璧歸趙。這些年來兜兜轉(zhuǎn)轉(zhuǎn),又在有心人的運作下,快要落到他手里來了。“天意在豫!”郭嘉難掩激動地站起身來,匆匆踱了幾圈,才冷靜下來。看出還在安逸喝茶的燕清毫不熱衷后,他不由提醒道:“玉璽雖只是錦上添花,然在一些人眼里,卻象征正統(tǒng),具備奇效?!?/br>燕清從善如流地點頭道:“這我明白?!?/br>在實力與野心并不匹配時,手持傳國玉璽便想號令群雄,那不過是徒增笑柄罷了——史上從孫策手里奪得此物后,急于在壽春稱帝,最后落得眾叛親離,凄慘而亡的袁術(shù),便是最好的例子。寄希望于外物,卻不增長自身實力,怎能不自取滅亡?燕清則截然不同。早在許多年前,象征著九五之尊的那把龍椅,于他而言就已是唾手可得的了。進與不進,只是早晚問題。他之所以止步不前,等的不過是一個能將影響和傷害都降到最低的時機。——也是一個再晚晚不過朝廷存糧耗盡,一個再早早不過玉璽來到的時機。若是前者,他便以逸待勞,守株待兔;若是后者,他便千里奔襲,披荊斬棘。“奉孝,”燕清似有所覺,忽將杯盞輕輕放下,重申了一次舊時承諾:“我早已應承過你,倘若天意在我,我定謹遵此意,絕不拱手讓人。因此,你實在不必再有憂慮?!?/br>郭嘉一眨不眨地看著燕清,燕清也笑盈盈地回視過去。過了好半晌,郭嘉才釋然一嘆,自嘲道:“這下,嘉還真得多謝鐘元常了?!?/br>“謝他做什么?”燕清笑著起身,先將外裳給郭嘉披上,再從容地穿上自己的,親昵地拍拍他手道:“大勢所趨,他不過是一尾游魚——倒不如先謝我家奉孝,伴我風風雨雨這么些年。”郭嘉哭笑不得地扯了扯嘴角,燕清已朗聲笑了:“走罷?!?/br>說完,他一掀袍擺,率先邁了出去。郭嘉卻未緊跟上去。他只邁了一步,便似有所覺地止住了,瞇了瞇眼,心中一時間竟是百味雜陳。他不由自主地凝視著那道逆光而行下,充滿了前所未有的銳氣,瀟灑又不失雍容,清雋而滿具威儀的背影,怔怔出神。此時此刻的主公,就如一把藏鋒百年的絕世寶劍,倏然出鞘,霜寒鋒聚,欺霜賽雪。清風徐來,光影斑駁。恍然之中,郭嘉竟覺好似已經(jīng)看到了,他寸步不離地追隨了幾十年的清貴仙人,一朝君臨天下,受萬人敬仰朝拜的光景。——這是他的多年夙愿啊。郭嘉無聲一笑,下意識地正了正衣冠,不疾不徐地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