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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君子一諾,當(dāng)守一生,是我食言而肥?!崩祥L隨輕輕頷首,“教坊司的事被慕容家悄悄壓了下來,期間,我也曾去過幾回送君橋,多方打聽那人的下落,但始終沒有音訊。” “想想已隔數(shù)十年之久,她眼下應(yīng)該在世間的某個地方,過得很好吧……” 燈火搖曳,這個故事漫長而跌宕起伏,從兩個不同的人口中講出來,竟有著不一樣的感受。聞芊五味雜陳地坐在原處,一開始那滿腔的惱意,至此卻也被支離得不剩甚么。 她說不出到底是眼前的這個人錯了,還是慕容鴻文錯了,仔細想想似乎各自難辭其咎,但當(dāng)真計較起來,又好像每人皆有份不得已的苦衷。 如果慕容鴻文不阻攔歸鴻先生,那他便可以和棠婆雙宿雙/飛。 但是拋棄老父,背信棄義的歸鴻先生,又豈是個可以托付終身的人? 退一步講,如果歸鴻先生沒有將棠婆救出來,這一切糾葛也就不會發(fā)生。 可那樣一來,棠婆這輩子便只能困在青樓妓館,等著疾病纏身,早早離世。 所以,是棠婆錯了嗎?若她不那么執(zhí)著的等一個人,也許現(xiàn)在已嫁為人婦,兒孫滿堂。 聞芊覺得自己好似陷入了一個怎么琢磨也不會有結(jié)果的怪圈里,她左右思忖,絞盡腦汁,才在心頭體會到了一種“冥冥之中自有定數(shù)”的無力感。 本想問一句,那你心中可還想著她? 但當(dāng)余光瞥到那片茂盛的海棠花叢時,又發(fā)現(xiàn)問不問也無關(guān)緊要了。 悠悠生死別經(jīng)年,此中有誓兩心知。 桌上的燭火爆出了一朵燈花,老長隨把畫卷放入錦盒里,順手交到楊晉身邊,“這幅畫,我本想帶進棺材,既然和大人有緣,就送給你了?!?/br> 楊晉正要推辭,他已塞了過來,側(cè)頭對窗輕嘆:“這場中秋夜宴,其實是我的主意?!?/br> “二十多年前,由于種種緣故,我不再動筆,大概是江南山水太溫軟,到了廣陵,也不知為何忽地就生出些少年人的沖動來……聞姑娘,對不住你了?!?/br> 此前還在感慨他的迫不得已,驀地提起這事,倒把聞芊的怒意一股腦牽了出來。 “您老人家可真是說得風(fēng)輕云淡,若不是您這‘少年人的沖動’,那慕容鴻文能找著機會禍害人么?” 虧得她事先吃了幾顆樓大媽的獨門藥丸,否則,這會兒還指不定和誰魚水交歡著供人欣賞呢。 老長隨向她賠禮道歉,“我們家老爺從前也不是這樣的,只是那病隨著年歲增長愈發(fā)的厲害了,再加上夫人去得早,久而久之,就成了現(xiàn)在這番光景?!?/br> 想起之前在小徑上聽得的那番對話,楊晉也回過神,忙將聞芊拉到跟前,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隨即抬手覆上她額頭。 聞芊雖有些奇怪,倒也沒避開,只歪頭看著他:“怎么啦?” “你沒事吧?”楊晉反倒是問她,“沒感覺何處不對?” 聞芊不解:“沒有……這話怎么說?” “慕容鴻文給你的茶水,你可有喝?” “喝了?!?/br> 聞言,他的神色倒是復(fù)雜起來:“……那你,沒覺得不舒服?” 她搖搖頭:“他在我茶水里放東西了么?” 楊晉目光躲閃了一下,到底還是咽回去了:“……沒甚么,沒事就好?!?/br> 聞芊卻偏偏不肯放過他,“支支吾吾的,肯定有鬼……告訴我又不會怎么樣!” 楊晉偏頭掩飾性地握拳在唇下輕咳,想著該用甚么理由搪塞過去,忽然鼻中嗅到一絲焦糊的味道,未及詢問,聞芊倒先開了口。 “你有沒有聞到甚么?”她輕嗅,“難道火這么快就燒到這里來了?” 屏風(fēng)后的確有光在微微閃爍,楊晉正覺奇怪,按理說山莊如此之大,就算一處著火,也不會連成片全都燃起來,目光流轉(zhuǎn)之間,身側(cè)有一物緩慢滾出,引線火星斑斕。 那一句“小心”還未出口,炸/藥的熱浪襲面而來,他就近攬住聞芊的腰,疾步撲了出去。 背脊被草地上的碎石硌得生疼,聞芊抽了口涼氣,剛要抱怨,只見楊晉飛快用胳膊護住她的頭,幾乎用整個身子將她罩住。 巨大的轟鳴隨之而起,其中夾雜著茶碗碎裂的聲響。 她當(dāng)即一震,忙從楊晉頸項之間抬起頭。 小木屋的后面,明晃晃的火焰爭先恐后地往上奔涌,慕容鴻文不知是幾時出現(xiàn)的,他臉上帶著似喜非喜,似悲非悲的笑容,身形佝僂地拄著一支木拐,仿佛整個身體的重量都支撐在了上面,一雙渾濁的眼睛里映著楊晉和聞芊的身影。 滿屋是飛揚的畫卷,被火舌一寸一寸地吞噬殆盡。 他想起自己膽戰(zhàn)心驚風(fēng)光過的那數(shù)十年,到如今大廈傾塌,倒得片瓦不剩。 想起從今往后的街頭巷尾,流傳的不會是那個文采斐然的慕容先生,他的臭名會留存百世,千年萬年還被人津津樂道。 想著想著便突然大笑出聲。 為什么旁人有的,他沒有。 為什么旁人可以享受的,他卻不行。 慕容鴻文棄了木拐,用已然不成形的雙臂緊緊擁著老長隨。 “余歸啊……”他笑過后,又淚流滿面,嗚咽道,“余歸啊,我不能沒有你……” 刺目毒辣的烈火將他瘦削的臉龐照得格外棱角分明,凌亂的發(fā)絲上沾著火星,只瘋了一般來來回回的重復(fù)著這句話,到最后,喉中卻只能發(fā)出嗚嗚的哭泣聲,像個行將就木,奄奄一息的老獸。 而老長隨自始至終也未曾回應(yīng)過他,好似已經(jīng)沉淀了許久的石像,從頭到尾,滿身風(fēng)霜。 楊晉恍惚看見他掀開眼皮,那神情正像是在說,這份人情今日終于還完了。 被烈火吻過的水墨畫在地上蜷曲成灰。 山山水水,世間百態(tài)。 這兩個年少時相伴長大,卻身份懸殊的知己,磕磕絆絆的走過了幾十年的歲月,從惺惺相惜,到虛與委蛇,最后還是殊途同歸了。 火勢四下肆虐蔓延。 楊晉正準備起身,周圍的火舌引燃了慕容鴻文背脊上的炸/藥,幾乎是在剎那,殷紅的火光四處飛濺,殘缺的軀體連倒下的過程也沒有,很快便被新的一波大火吞并,兩人就在他的眼前堙沒,消失不見。 這一幕來得太過突然,以至于聞芊仍還原地坐著,愣愣地沒有回過神。 爆炸的火星子將地上尚且生機勃勃的草木燒得滋滋作響,房梁倒塌,轟鳴此起彼伏,嘈雜的煙火遮掩了某些細微的動靜。 海棠花叢被人踩出了一串蜿蜒曲折的腳印。 “原來是這樣……”那人滿足地輕嘆一聲,“我早該知道的……” 清亮的淚水沿著蒼老而布滿皺紋的臉頰緩緩滑落,風(fēng)燭殘年的她眸中依然帶著欣慰的笑,“歸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