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著楊漸進了書房,楊晉就一直在院外不安地等著,他耳力雖好,一炷香的時間里卻也只能捕捉個只言片語。 隱隱聽到聞芊的啜泣聲,接踵而來的就是拍桌的動靜,他心頭驟然一緊,暗想:爹對她發(fā)脾氣了? 直到傳話的長隨跑來喚他,楊晉才往房里走。 屋內才掌燈,光線并不很通明,將楊閣老深邃的眉眼映得更加暗沉,聞芊則立在堂下楚楚可憐地小聲飲泣。 楊晉一頭霧水地在她旁邊站定,偏頭瞧了瞧聞芊,后者目不斜視地還在哭,他只得朝楊漸施禮。 “爹?!?/br> “我問你。”上座之人冷眼看他,開口時擲地有聲,“混跡煙花柳巷,□□女子,始亂終棄,一路長途跋涉又疏于照顧,害得孩子小產,這是你干的好事么?!” 楊晉被從天而降的幾口大鍋砸了個不知所謂,聽完便皺眉道:“我?” 他下意識地拿余光去瞄聞芊,她正用帕子遮住臉,飛快沖他遞了個神色。 楊晉:“……” 楊晉在內心深處重重的嘆了口氣,用鼻尖想都猜得出這么苦大仇深的話本是出自誰的手筆,他默默地把背上的鍋照單全收,認命地頷首:“……是我干的。” 楊閣老面容鐵青地嘆道:“好,你肯承認,病得還不算離譜……離家千里,沒人管得了你,你倒是長進了,以往的圣賢書都讀到陰溝里去了是么?” “不是……不會有下次了,爹。” 他自己的兒子自己最清楚,早些年橫起來連勾結反賊這種事都做過,全家上下除了老爺子沒人能治得了。 楊漸聽了這句不疼不癢的道歉非但沒消氣,內火反而越燒越旺。他素來喜怒不形于色,哪怕氣得快炸了,臉上也只是陰沉而已。 “不用多說?!彼鹕恚笫忠粨],“來人,上家法!” 聞芊先還游刃有余,沒想到對方說翻臉就翻臉,一聽這話,她瞬間感覺不妙,梨花帶雨的面容已然繃不住,舉步擋在楊晉跟前,“不許打?!?/br> 爺倆同時一愣,隔著這個嬌俏的身子對望了片刻,楊閣老看著聞芊斗然凌厲的雙眸,意味不明地輕哼了一聲,沒有言語,只朝楊晉頷首道:“自己說吧,這回領多少罰?” 他神情平靜,答得很干脆:“一百遍?!?/br> 楊漸伸出指頭沖著他的方向點了點,“男子漢大丈夫,記得言出必行,今天的晚飯免了,去祠堂里領家法吧?!?/br> 楊晉垂首抱拳道:“是?!睉暤耐瑫r,楊閣老已大步從他身旁走過去,徑直出了門。 聞芊從頭到尾也沒聽懂這是哪個地方的黑話,趁著那尊大佛行遠,她轉身問:“什么一百遍?你家的家法又不是幾十杖軍棍了?” 楊晉笑了笑:“軍棍是我爺爺的說法,我爹不興這個?!?/br> 起初聞芊是自他口中得知,楊老爺性格溫文爾雅,極其看重道德義理,所以才臨時想了這么一招,誰料得到讀書人惹毛了也有“家規(guī)”一說,當即便有些懊悔。 楊家的祠堂供奉著列祖列宗,牌位們整整齊齊地壓在上面,底下的小廝正井然有序地擺案幾,放硯臺,鋪紙筆。 聞芊正要發(fā)問,下人抱著一大疊白紙和一本厚實的冊子擱在面前。 她被揚起的煙塵嗆得顰眉,抬手扇了兩下,“怎么?不打了?” “不打?!睏顣x坐在案前,瞅了聞芊一眼,才提筆笑道:“還沒明白?我爹知曉他揍不動,自不會出這種懲戒白白便宜我。他要彰顯自己以德服人,當然是抄祖訓最為合適了。” “抄祖訓?”聞芊在他身邊坐下,隨意翻了翻那堆書冊,“一百遍,那我豈不是把你害得很慘?” 楊晉已經沾了墨,輕車熟路地翻開家規(guī),“一百遍祖訓換你沒事也不算很虧……”說著似是想起什么,無奈地搖頭,“只怕我往后在我爹心里,不是孽障投胎就是衣冠禽獸了?!?/br> 聞芊搭在他胳膊上,似笑非笑道,“那就讓他誤會去,你只對我一個人衣冠禽獸就好了。” 楊晉騰出手在她額上輕彈了一記,“我的姑奶奶,下回再有這種事,能不能提前和我通個氣?要是穿幫了怎么辦?” “好好好,下次我一定都聽你的?!彼е直蹞u了搖,討好道,“來,我跟你一塊兒抄啊?!?/br> 伺候的小廝添了燈燭和茶水后便悄無聲息的退了出去。 聞芊鋪開紙,挑了支筆在旁研墨,案幾中間平攤著楊家家規(guī),他們倆就坐在這祖訓的兩側,借著燭火忽明忽暗的光線,在先人前輩的注視下頭對頭地謄抄。 祠堂沒人打掃時,周遭是很空曠的,夜風從門外追進來,背后便有嗚嗚的抽泣聲,不知不覺罩子里的燈燭就矮了半截。錯過晚飯,春夜又冷,聞芊在認真了一個時辰后便覺得手腕酸疼,周身乏力。 楊晉用軟墊給她傷腿裹了厚厚的一層,正想叫她去休息,院外忽傳來些許動靜。 兩個人不約而同地往外看。 聞芊來了興致,“你別動,我去瞧瞧。”她站起身,拖著一條被纏成火腿的腳連蹦帶跳地行至祠堂門口。 夜深人靜,祠堂又處在楊府里最偏僻的位置,乍然立在月光下很有幾分陰森之感。 出乎她意料的,臺階下的人居然是朗許。他手里提著個食盒,背后跟著個小廝,人高馬大的立在那兒,顯得食盒和小廝都分外的小巧袖珍。 “你怎么來了?”聞芊剛一說話,朗許就小心翼翼地朝她做了個噤聲的手勢,頗有幾分忌諱的環(huán)顧四周。 她卻不在意,笑盈盈地走下去,“你是來給我送吃的?” 他聞言才淺笑著點頭,低低啊了一聲,俯身把食盒遞上前。聞芊沒著急接,先踮腳在他臉頰上摸了摸,方伸手捧住。 朗許趁她看吃食的時候,將她平日常戴的兔毛披肩沿脖頸細細地圍一圈,再緊緊的系好,以免聞芊夜里凍著。 “謝謝?!彼旌橇丝跉狻?/br> 小廝眼見任務完成,恭敬地行禮告辭,“少夫人您慢用,那我們就先走了?!?/br> 聞芊送走了朗許,捧起食盒蹦回去找楊晉。 他這邊剛抄完一張,停筆朝她看去,“是什么事?” “好事?!甭勡沸χ厮磉叄翱靵?,有好吃的?!?/br> 她把蓋子掀開,飯菜的鮮香便撲面而來,葷菜有獅子頭,細致菜有抓炒rou,填肚子的有什錦包子和rou丁饅頭,點心盛的是花糕。 楊夫人到底心疼孩子,悄悄給備了七八樣菜。 楊晉便將案幾上的紙筆先收拾到一邊,和她用包子就著細絲的青醬rou,把一桌子的菜趁熱吃光了。 酒足飯飽,即將燃盡的蠟燭又新添了一支,幽靜的黑夜里,整個祠堂只聽到窸窸窣窣的翻書聲。 也不知寫了多久,楊晉忽覺肩處一沉,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