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定下來，那你就替她定一門說得過去的親事。只是不可聲張。外院來趕考的貢生，也讓老二替你們看一看有沒有身家清白家底殷實的。倒是阿姍，我看著這孩子心大，你好好和她說說。若是能嫁到你表哥蘇家，親上加親，也是件美事?！?/br>
    程氏尷尬地低了頭：“我倒是早就和姑母提了，只是阿昉——”

    老夫人氣笑了：“你倒比阿姍心還大！蘇昉是什么人？可比陳太初遜色？蘇瞻又是什么人？可會讓唯一的嫡子娶你的女兒！你眼睛看遠(yuǎn)一點！你就一個表哥不成！你二表哥蘇矚可是有兩個兒子的！如今都在白鹿書院讀書，明年大比，今年年底都要回京，你抓著哪個不好？”

    程氏茅塞頓開，笑道：“是媳婦糊涂了！”

    老夫人這才轉(zhuǎn)向呂氏：“太后娘娘如果有意，多半是相中了阿嬋。如今趁著旨意沒下，你在娘家弟兄里好好選一個孩子，表兄表妹的，他們小時候也常來往，你和娘家人也一貫親近，只要下了定，這皇家也不好拆人姻緣?！?/br>
    呂氏這才稍稍放下一顆心來。她原本是看不上娘家那些侄子的，全都是讀書人，就算考到了功名，等一個官職等上一兩年也是常見的事。一甲二甲的天子門生，也得從八品官熬起，外放到那些苦寒之地。她哪里舍得六娘去吃那種苦！女兒生下來就在翠微堂養(yǎng)著，她也沒多少時間和女兒親近，日后嫁在身邊，她還能常常見到。只是呂氏自己也明白老夫人所言非虛，和入宮比起來，現(xiàn)在這些娘家侄子瞬間都鍍了一層金，閃閃發(fā)光起來。

    子時一到，孟府外院沸騰起來，四扇黑漆大門大敞，紅色燈籠上的黑色“納”字清清楚楚，高掛門上，納民告示和條例貼在了貼春帖子一邊的空處。負(fù)責(zé)登記災(zāi)民姓名，發(fā)放各色絲帶的外院管事們在門內(nèi)左邊的一溜大傘下安坐著，旁邊雨具、茶水一應(yīng)俱全。接應(yīng)女眷孩童的內(nèi)宅管事娘子們帶著人坐在右邊的一排大傘下。翰林巷里穿著蓑衣提著茶水挑子往返各家問候的街坊見了，木屐踏得吱吱響，在深夜大雨中喊了起來：“孟府開門納民——孟府開門納民了——”

    族里從各家收集的吃食、熱水、干凈舊衣裳，陸陸續(xù)續(xù)地從甜水巷運(yùn)了過來，翰林巷一些房屋坍塌的人家，也被牛車送了過來安置。更有不少熱心的娘子們也跟車過來，準(zhǔn)備留下搭一把手。

    汴京城依舊在大暴雨中苦苦掙扎，內(nèi)城各處，卻不斷傳來了某某家開門納民的呼喊聲，開封府的衙役們忙著四處檢查低洼處的民房，運(yùn)送傷了的百姓。各大醫(yī)館藥房，也都敞開了大門，燈火通明，往開門納民的人家和相國寺送藥去的藥僮們，在雨中提著燈籠往返穿梭。

    內(nèi)城禁軍的兵馬舉著火把，在鄭門梁門新門之間，挨家挨戶地搜索。

    ***

    翠微堂后面的綠綺閣，除了大雨聲，外院的喧鬧毫無所聞。密密的芭蕉垂下長圓形寬闊的葉面，低一些的已經(jīng)完全被大雨肆虐在地上，一沾上泥濘又立刻被雨水沖刷得碧綠透亮。那高一些的葉子，被壓得低低的，葉面上銀光閃閃，似乎流淌著無數(shù)條小河。

    六娘的閨房里，安息香靜靜燃著。貞娘很是體貼她們，將幾個人的女使都安排在了外間，讓她們能好好說說話。

    花中四君子的紙帳外面，加了一張?zhí)俅?。四娘和七娘穿著小衣，搖著紈扇，聽著大雨嘩嘩砸在窗上，連平時的蛙聲也都沒了。七娘跟煎餅子似得來回翻身，四娘卻背對著里面的三人，側(cè)身蜷著。兩人都滿腹心事，卻不知從何說起。

    紙帳里面的藤床上，最里面的九娘抱著六娘的胳膊，一雙杏眼流光四溢晶亮微濕，滿肚子的話想同六娘說。

    自從金明池落水后，老夫人怕她春日里落水那么久會受寒，特地請許大夫每七日來三次翠微堂，給九娘針灸，足足灸了半年。直到許大夫拍著胸脯說絕對沒事，保證日后三年抱倆，老夫人才笑罵著放了心。又請許大夫開了暖經(jīng)絡(luò)的方子讓慈姑盯著，足足喝了整一年。夏天不讓吃冰碗，就連井水里的瓜果也不許吃，三伏天里也不許用冷一點的水洗澡。拳拳愛意，盡在日常。

    每逢針灸，老夫人就留她和六娘同睡在碧紗櫥里。六娘自小一個人住在翠微堂，雖然老夫人寵愛有加，卻也十分孤獨(dú)，閑暇時間只能逗弄鳥雀。終于來了個那么可愛的胖meimei，心里頭喜歡得厲害，巴不得九娘天天來翠微堂針灸才好。吃的，喝的，用的，穿的，總是第一個想著九娘，只要九娘睡在翠微堂，六娘夜里陪著她讀書寫字，第二天一早還定要親自給她梳頭穿衣，恨不得如廁都拿根腰帶栓著這個小“白胖”帶著走。

    有一回九娘夜里睡得不踏實，翻個身，掀開自己的被窩，小胖腿架在了六娘肚子上，六娘不忍心搬開她，竟就這么將就了大半夜，生怕她著涼，還將自己的被子角反過來蓋在六娘的小胖腿上。早上慈姑嚇得直念叨，九娘十分慚愧，也更加感念六娘的愛護(hù)之情。直到現(xiàn)在，慈姑說起她的睡相，總要提提當(dāng)年這件事。林氏也時不時掛在嘴邊：“你六姐真是個好人！”

    六娘留頭后，搬到了翠微堂的后面的綠綺閣住，時不時讓人請九娘過來陪她住。倒是九娘擔(dān)心四娘和七娘不高興，叫十次才應(yīng)兩次，但兩人素來特別要好。這些年里，在六娘面前，九娘早已經(jīng)適應(yīng)了自己是“meimei”的感覺，兩輩子第一次做這么舒服的“meimei”，她十分貪婪地享受著這種愛護(hù)，雖不至于故作天真嬌癡，卻也好像真的時光倒流，回到了自己兒時，那種被母親無微不至地照顧著的日子。她對六娘是真心依戀，所以當(dāng)六娘一提她對阿昉會引人誤會，她立刻就警醒了，聽了進(jìn)去記在心里。今夜聽著六娘剖析心聲，九娘對六娘又敬又愛又憐惜萬分，心中酸楚，著實舍不得她進(jìn)宮。

    七娘忽地側(cè)起身子，撐在瓷枕上問：“六姐，你可喜歡吳王？聽說他長得很像官家，十分俊俏倜儻，就連張蕊珠也喜歡他呢?！?/br>
    六娘笑著搖頭：“我呀，誰也不喜歡，就喜歡婆婆和家里的人。阿姍你話本子看得太多，滿腦子都是才子佳人的故事，可要收收心才是。知好色則慕少艾雖然是人之常情，——”

    七娘趕緊打斷她：“求你了六姐，別又來大道理一堆，除了阿妧誰也不想聽！”她想了想，輕嘆了一口氣：“我啊，可不只是喜歡他長得好看——。”十三歲少女的眼波瀲滟，含羞帶怯，聲音忽地低了下去：“哎！我要是說了你們可不許笑話我！”

    九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