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燭火,伽南香依然濃郁,院子里不斷有人出入,往都堂調(diào)文書的,去樞密院搬輿圖的,傳召兵部戶部相關人等的,都進奏院連夜準備明日皇榜詔告天下。禁軍巡邏得也更為嚴格。 四更時分,新鄭門的城門轟然打開,吊橋徐徐降落,吆喝聲四起。緊閉的背插黃旗,腰系金鈴的急遞鋪鋪兵,持樞密院和兵部加急文書,揮鞭打馬,往京兆府方急馳而去。 第二天一早,汴京各城門的檢查更為嚴厲,兵器一律不許入城,便是那鐵鍬鋤頭,帶了鐵的農(nóng)具也只能留在城門處,待戒嚴結(jié)束了再來領用。 皇榜下的唱榜人還在唱榜,過往士庶議論紛紛,秦州離汴京有多遠,西夏打不打得過陳元初,說到陳元初,汴京人士又要對那過往的商旅費上一番口舌,順便把汴京四美都宣揚一番,多嘴的還會說到陳蘇聯(lián)姻。有人問陳青還會不會回樞密院領軍出征。就有那日日一早出門往茶社早飯鋪子混的漢子,激昂澎湃分析起軍政大局來,說得一套一套的。聽得不少人也都一愣一愣的,時而驚嘆,時而搖頭。 不少青壯漢子笑著說若是齊國公掛帥,便也去應募做個義勇,回頭家中也能免些稅賦,又有人見多識廣,說起在秦州做義勇廂軍,若是考核武藝能進上番,一個月能得六斗米,如能做弓箭手,就有兩石米一個月。圍著的百姓紛紛大聲艷羨起來,兩石!要知道生一個孩子朝廷也不過給一石米。 張子厚從宮中出來,看了看天色,心里急躁,面上不顯,在東華門外食不知味地吃了一碗茶飯,兩個油餅?;氐桨偌蚁锛抑校灰箾]睡也不覺得累,將案上各處送來的消息又梳理了一遍,總覺得哪里不對,卻一時想不出來。 只能等,張子厚在書房內(nèi)來回踱步,一種凝聚千般力卻無地方使的無力感,陌生又熟悉。多年前,得知九娘病重,他也有這種感覺,送藥,被退回,登門,被拒,查探不到任何線索,明明知道有哪里不對頭,卻始終找不到線索,下不了手,隱隱又有大禍臨頭的不祥之感。 仔細回想了一下趙栩和自己商議的種種,心頭越發(fā)沉重。陳青手下的斥候不但武藝高強,更有十幾年軍中經(jīng)驗,竟也會沒有西夏進犯的消息,必然是沿路出了問題。阮玉郎看起來似乎毫不在意阮婆婆和趙元永的性命,瑤華宮連個鬼影子都沒等到。今日一早派出去的四路人馬,如果半途能接應到人最好,萬一也石沉大海,就真的大事不妙了。 *** 四月二十七,下弦月要下半夜才掛上東天,此時黑色天幕如穹頂,連星子都沒有一顆,壓得陳元初的心沉甸甸的。 今夜是圍城第三夜了,臨洮、岷州毫無動靜,渭州、鳳翔也全無消息。彷佛整個黃土溝壑間,只剩下了這座東西十里、南北二里的秦州城,仿似一座孤城。 以他的目力,從廣武門城樓遠眺,秦嶺的邊緣只有一道起伏不定的弧線,極淡地鑲嵌在半空處。廣武門外沿著羅玉河駐扎著的三千禁軍早已退回城內(nèi),壕溝內(nèi)尸橫遍野。今夜再也沒有了在夜空中緩緩飛升而上的火球,投石機都退回了西夏大營。城上的血,舊的已干,無人沖洗,又被新的覆蓋,一層層,數(shù)不清了。身上的傷口雖已包扎,疼痛已漸漸麻木。 陳元初回頭望了望身邊警惕不減的守備的同袍,他們身后的城墻和石樓梯、角樓往下,處處是抓緊時間就地歇息的軍士。有些已發(fā)出了鼾聲,有些在燈火下還能看見閃閃的眼睛,甲胄上也盡是血跡,兵器已卷刃。 晚間停戰(zhàn)后,數(shù)以千計的秦州百姓,嫻熟地重復著百年來一代代人都做過的事。婦人們往各個城門口送來餅湯烈酒。漢子們不需要招呼,徑自幫著抬著門版,擔起傷兵,帶回軍營和城中日夜不休的醫(yī)館里療傷。十多歲的孩子將城中散落的弓箭撿起束成一捆一捆,送到城下,又被他們笑著趕回家去。 當年,娘就是這樣和爹爹定親的啊。 陳元初嘴角微微彎了起來,胸中自豪傲然之氣上涌。這是分列五城,歷經(jīng)兵火傲立不倒的千年秦州古城!漢忠烈紀將軍祠在,隍廟的三座牌坊在,那些柱檁飛檐斗拱,黃色琉璃瓦都在。西城的飛將巷乃飛將軍李廣家族世代居住之地,飛將石還在。最西邊的伏羲城供著唐代戰(zhàn)神郭子儀。五城拱衛(wèi)的州城里,儒林街上,“道貫古今”、“德配天地”兩座牌坊聳立在文廟邊,他自小就是在文廟大影壁對面的箭場里習武練箭。外翁外婆住的羽子坑,如今垂柳依依,這是娘的家鄉(xiāng),是他的家鄉(xiāng),是無數(shù)熱血秦人的家鄉(xiāng)!從未被外敵征服過的秦州! 他在城在!城亡他亡! 驀然,一道倩影從心中一晃而過,“元初!這邊!——”那聲音再也不會有了。羽子坑柳樹下,那人也再不會有了。 陳元初心中一痛,深深吸了口氣,沿著女墻細細查看過去,還有兩個破損的半座云梯靠在垛墻上,他伸出手中長-槍,輕輕抵住云梯頂端,嘩啦啦,云梯撞在城墻上的聲音驚醒了靠著女墻睡覺的士兵。陳元初歉意地揮了揮手,示意他們接著歇息。 六十步一座的馬面樓子里,值夜的軍士見到是他,都笑著行了禮,將上方敵樓里儲備的弓箭兵器搬運進樓子里備用。想到白日攻城的全是弓箭手、步軍,西夏的重甲騎兵鐵鷂子三千人,至今還蹤影全無,陳元初皺起了眉頭。 陳元初走上敵樓,往外看出去,西夏軍營除了大營門口的兩盞氣死風燈在微微搖晃,連綿不斷的營帳連輪廓都不顯,墨墨黑烏壓壓一大片。十萬恐怕不止,陳元初默默估算著這三日里輪番攻城的軍馬,梁氏這次進攻秦州,能圍城,應在十五萬人上下。守城易,攻城難,若要切斷熙河路、秦鳳路、永興軍路三處的聯(lián)系,甚至也在攻打這些地方,總計應不下于五十萬軍馬。這個數(shù)字遠遠多于年后斥候所打探到的二十萬。 只是不知道鐵鷂子現(xiàn)在何處,出城的斥候,也一去不返,他從未遇到過這種事,好像敵人在空中俯視著秦州城里的一舉一動。只希望兩日前他親自領軍護送著殺出去的那批返京急遞鋪軍士,能在那刑部大理寺好手的一路護送下,把高似軍中的那份記錄安然送回汴京。攘外必先安內(nèi),只要六郎順利即位,爹爹一定能揮軍西下,西夏就算有五十萬大軍也不足為懼。 “陳將軍!”聲音略帶嘶啞,一個人濃眉大眼,身披輕甲,帶著七八個護衛(wèi)從登城道匆匆走了上來,正在尋找他。 陳元初回頭,見是駙馬都尉田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