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個時辰就五更天, 正是城中夜深人靜時。 盧家十分考究, 外院客房里冰盆充足, 廊下窗下的銅盆里悠悠熏著驅蚊的藥草, 紙帳內熏了安息香。各院門口上夜的仆從護衛(wèi)也沒一個打瞌睡的。因知道燕王殿下駕臨, 更是卯足了精神來回巡視。 九娘一路以來, 每夜幾乎都是頭沾到枕頭就能睡得昏天黑地。今夜不知為何卻一直睡不著。過了子時, 守夜的惜蘭輕手輕腳地進來了兩回。九娘放緩了呼吸, 由得惜蘭替她搭了一條薄薄的絲被在身上。慢慢地,她能聽見屏風外的羅漢榻那邊傳來惜蘭悠長的呼吸聲。 梆子敲過一回又一回,她越急著想睡著, 越是睡不著。連瓷枕都被她烘熱了, 她只能時不時輕輕挪動一下,換到那冰涼的半邊,才覺得舒服些。待寅時梆子聲敲響的時候,九娘輕輕舒出一口長氣,眼巴巴地盯著紙帳上隱隱約約的山水圖, 那山水圖卻也幻化作了趙栩的眉眼,越靠越近, 眼角泛著桃花色, 神色急切又顯然在極力克制著。九娘不禁越發(fā)燥熱起來, 一時臉紅,一時心跳極快。她伸手到枕邊去摸紈扇,摸了兩下卻沒摸到, 不知是不是被惜蘭收走了,倒覺得胸口那兩團隱隱作痛。 九娘躺平了,伸手輕輕按了按兩邊胸-脯,疼得整個人一抽。夜里惜蘭說了好幾回,不能再束得那么平了??梢呀浭媚前闫剑瑸楹乌w栩還會—— 絲被猛然被九娘一把拉了上去,蒙住了頭臉,半晌又猛然拉了下來。九娘探身看了看床尾腳踏下頭的冰盆,忍不住輕輕往外挪了挪身子,伸出腿慢慢往下探去,玉白軟嫩的腳趾很快就碰到了銀盆,并沒有想象中那么冰,只是比瓷枕更沁涼一些,慢慢的她把腳掌心輕輕壓在了盆邊上。 前世的有些事,她重生后幾乎從來不去想,此時卻隨著冰盆的涼氣,慢慢浮了上來,如今卻不會繼續(xù)刻意回避了。她對床笫之事總有些說不出來的懼意,經過田莊被追殺的那一夜,她雖然不愿意去想,卻也隱約明白是那懼意從何而來。 當年嫁給蘇瞻時,她忍著極大的痛楚承受著整個人被劈開的感覺,即便痛得無以復加,心底依然有種說不出的甜蜜。后來她懷孕生子,待去了杭州才和蘇瞻夫妻團聚。蘇瞻并非流連床笫之人,加上幾回之后她還是疼得厲害,夫妻同床共枕倒常常變成徹夜說話。她后來索性將阿昉移到自己身邊睡,夜里替他打扇蓋被,心里還更加踏實舒坦。她有時候半夜里醒來,看著蘇瞻和阿昉熟睡的面孔,總會禁不住偷偷笑起來,天下最好看的兩個男子,都是她王玞的,他們誰也離不開她。 回京后不久就出了蘇五娘的事,她神傷之下,想起往事,原來只是她自作多情又自以為是,樁樁件件的甜都變成了苦,可悲又可笑,她自然不愿意再被蘇瞻親近。蘇瞻卻寧可睡在腳踏上也不肯搬去外書房。她不想被家里人知道,更不愿被阿昉覺察到什么,便由得他去。人前她和他依然是恩愛夫妻神仙眷侶,但半夜里蘇瞻若是伸手來摟她,她定會背過身去不理不睬。 直到阿姑委婉地跟當著她的面同蘇瞻說,長房這些年只有阿昉一個人甚是孤單,該趁著兩人還年輕,給阿昉添個弟弟才好?;氐椒坷铮K瞻斬釘截鐵地同她說,即便她一輩子也不讓他親近,他也不會納妾,更不會給阿昉添庶弟庶妹。那夜他將她摟入懷中時她沒有再推拒。 九娘輕輕嘆了口氣,縮回有些涼的腳趾頭,腳尖觸到腳踏上的地毯,軟軟的,毛茸茸的有些癢。 她心里明白,她還是害怕那種事。怕疼,也不喜歡那種被侵入的感覺。九娘打了個寒顫,心里的燥熱慢慢平息了下來。她心悅趙栩,喜歡看著他,喜歡聽他說話,甚至喜歡他突如其來的放肆,不然為何會因那件事而難以入眠—— 在她心底頭,似乎還藏著一絲隱隱的期待。九娘捏緊了身上的絲被,不得不承認這一點。期待什么?她卻不敢再想下去了。 隔壁院子里突然傳來幾聲悶響和呵斥之聲。九娘猛地驚坐了起來,下意識地就伸手去摸枕下,才想起趙栩那柄短劍早被阮玉郎搶走了。 “娘子勿怕?!毕m手持短劍,進了屏風里頭:“殿下早有部署,想來是擒住賊人了?!?/br> 她話音剛落,兩人就聽到成墨在外頭輕聲喚道:“惜蘭——” 惜蘭看向九娘,九娘揚聲道:“成墨,殿下可好?” “我很好,阿妧你好不好?”門外傳來的卻是趙栩的聲音。 九娘匆匆披上惜蘭手中展開的道服,顧不得長發(fā)披散著,赤著腳就往外跑。房門一開,就見趙栩正坐在輪椅上笑盈盈地看著她:“今夜無月,星河倒是璀璨,守株待兔已等到了兔子。阿妧既然一直睡不著,可要出來賞一賞星星,審一審兔子?” 九娘一呆。他怎么知道自己一直沒睡著? 成墨幾步退到院子里,偷偷抬眼瞄了瞄星空。殿下已經守在這里看了一整夜星星了,還沒看夠? *** 被夏軍占領的秦鳳路熙州城,直到亥時的梆子帶著應付差事的意味草草敲過,才迎來了真正的夜晚。 穆辛夷坐在州衙后院的花園里看著小池塘發(fā)呆。暑氣還有余威,雖然薄紗褙子的袖子被她卷過了肘彎,肌膚上還是熱騰騰黏糊糊的。一個多月前的戰(zhàn)爭并未損毀熙州州衙,花園里草木依然繁盛,池塘里青蛙也鳴得歡快?;奕諢o月,她還是能看到有一些蜉蝣在水面上倏地來去,劃出一條條水帶,仔細看,沿岸的水面上漂浮著許多蜉蝣的尸體,小小的黑色點點,密密麻麻。 蜉蝣朝生而暮死,盡其樂,蓋其旦暮為期,遠不過三日爾。穆辛夷抬頭看向旁邊的兩株木槿樹,依然還有花在盡力盛放著,池塘里也有不少木槿花浸透了水,皺巴巴的,朝開夕落。 自己還有多少天能清醒地活著?穆辛夷看向夜空,一條星河倒懸著。陳太初會不會留意到這么美的星空? “阿辛——”李穆桃嘶啞的聲音極其溫柔。 “阿姊?”穆辛夷站起身,轉頭看她還未卸甲:“阿姊怎么還穿著這個?會悶壞的。” 李穆桃攜了她的手往回走:“無妨,習慣了不礙事。水邊蚊蟲這么多,你怎么不回屋里去?” “阿姊,你幾時去中京?” “過兩天就去?!崩钅绿遗牧伺乃氖郑骸鞍⑿羷e再鬧了,你回蘭州等我。最多三個月,阿姊就回蘭州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