貞娘神色自若地吩咐金盞：“娘娘的裙裾沾了水，讓人送衣裳來換。”

    四周的湘妃竹簾重新放下，素紗垂地。內(nèi)侍們趕緊搬來素屏和步障，設(shè)在了禁軍和娑羅亭之間。亭內(nèi)燈火依次滅了，只留了亭角宮燈在湘妃簾上投出柔和光暈。

    過了一刻鐘，延春殿方向忽地冒出了火光和濃煙。

    “刺客——有刺客——！”鑼聲高鳴。園內(nèi)的禁軍趕緊留下二十多人，余者奔向延春殿去了。

    一位副都知帶著內(nèi)侍和二十多個(gè)禁軍趕緊往娑羅前的屏風(fēng)走來：“娘娘，宮中有刺客，小人護(hù)送娘娘回金鑾殿?！?/br>
    話音剛落，娑羅亭亭角的宮燈砰地墜落下來，一蓬火焰騰空而起。

    “娘娘——！”貞娘捂著頭倉皇奔出：“有人劫走了娘娘——！刺客，來人，抓刺客——！”

    六娘在水中依稀聽見娑羅亭方向一片混亂，擔(dān)心貞娘和金盞銀甌她們會不會有事，又急又怕，咕嚕嚕便喝了好幾口腥氣的池水，她不禁手腳亂蹬，想浮出水面。

    章叔夜只覺得背上一沉，難以前行，趕緊反手摟住六娘，奮力游到幾片荷葉之中，探出頭，松開綁著兩個(gè)人的勾繩，轉(zhuǎn)身托著六娘，讓她在荷葉底下喘口氣。

    六娘強(qiáng)忍著不敢咳嗽，一臉的水和淚，看著章叔夜猛地點(diǎn)頭，她只怕要連累他了。

    章叔夜看著池邊燈火晃蕩，再不快一些，前面池水毫無遮掩，只怕容易被發(fā)現(xiàn)。他一咬牙，一掌劈在了六娘頸后，見她茫然地看著自己栽倒入懷，歉然道：“娘子得罪了。”隨即舒展胳膊穿過她腋下抱緊了她，將她口鼻置于水上，一手大力劃水，往前方水門游去。

    九江池盡頭的水門下頭的柵欄早被居中劈開，黑黝黝的一個(gè)大洞。水門寬約三丈，要屏息游過這個(gè)大洞，章叔夜自己并無多大難度，但暈厥過去的六娘，若不屏息，卻無計(jì)可施。他輕輕晃了晃六娘，懷中人毫無聲息。眼看岸邊的燈火漸漸往水門這里靠近，章叔夜不再猶豫，深吸了一口氣，覆在了六娘的唇上，極力下潛，往那黑漆漆的洞口游去。

    第319章

    第三百一十九章

    汴京的天空又亮了起來。涼爽的早秋之晨, 與往日渾然不同, 沒有了等在北城外準(zhǔn)備入城待宰的上千只肥豬，rou市和魚市已經(jīng)好幾天沒有清早迎客, 各大酒樓正店茶樓門前還沒有灑掃的伙計(jì)。虹橋碼頭也已經(jīng)許久不見漕運(yùn)的巨船。

    外城內(nèi)城百姓聚居之處卻不寧靜, 除了仍在巡邏的禁軍和開封府衙役們，還有幫著清掃街巷的老老少少，還有守在各大皇榜張貼處的士庶及各大世家豪門的管事。消息靈通的都在議論昨夜發(fā)生的朝廷大事，臉上也喜氣洋洋。

    “燕王即位, 大趙中興有望了，聽說皇帝要御駕親征, 掃平洛陽呢?！?/br>
    “聽說幼帝被降封為榮王，這是能榮華富貴一輩子的意思？”

    “上意不可亂測?！币粋€(gè)老夫子搖頭輕聲道：“今上兄友弟恭, 乃是我們小民的福氣, 若沒有今上，昨日還不知要死多少人?！?/br>
    有人眉飛色舞描述起宣德門一役來, 說得有鼻子有眼像親眼所見一樣, 不免有人質(zhì)疑：“今上英明神武不消多說, 可這一箭穿透六個(gè)人，你這漢子也編得太過了。還有那趙棣, 怎能連滾八圈？你滾來我等見識見識。”

    圍聚一旁的百姓們輕聲哄笑了起來, 卻也無人斥責(zé)那胡編之人。燕王深得人心, 大勝西夏，又有先帝遺命以及二府和太后的支持，若非先前受了腿傷, 怎么也輪不到幼帝即位。也有人感嘆汴京蘇郎官場多厄，三次拜相，三次罷相，真是官運(yùn)不佳。

    五更的梆子如常響起，各處城門大開，急腳遞的駿馬從御街飛馳而出，金鈴一路脆響。

    “來了來了，皇榜來了。”

    唱榜人滿臉通紅，唱得聲嘶力竭，到了天色大光時(shí)，翰林巷里也接到了邸報(bào)，還有管事從東華門抄回來的皇榜。

    梁老夫人四更便帶著府中人往家廟中祭祖，求祖宗保佑孟存一家能安然得返，至于這歸附叛黨的罪名，九娘已說過了今上的意思，只要回來，無論如何總能保住性命。

    陳家部曲和張家部曲昨夜已陸續(xù)離去，蘇昉從宮中回來，也帶著蘇家人回了百家巷。少了幾百人，各處廚房也松了一口氣，精心準(zhǔn)備了早膳，送往翠微堂的宴息廳。

    除了孟在和孟彥弼仍在宮中留值未回，杜氏、三房諸人都齊聚翠微堂，人人面帶笑意，看著侍女們提著食籃魚貫而入，按次擺放。

    梁老夫人看著程氏根本掩不住也不想掩蓋的笑意，搖了搖頭：“大喜大悲，對胎兒都不好，阿程你需悠著些?！?/br>
    程氏笑盈盈地道：“娘，媳婦就是個(gè)上不了臺面的，裝大嫂二嫂那樣也裝不來。實(shí)話說自從媳婦做了夫人，就沒有一夜睡好過?！?/br>
    孟建嘆了口氣：“是，深更半夜無端端就笑醒來，扯著我說個(gè)沒完沒了。你不睡，這孩子難道也不要睡？”還有他難道也不要睡？

    杜氏笑道：“三弟這就不懂了，這做娘的不睡，肚子里的小的照睡不誤?！?/br>
    程氏拍掌道：“虧得大嫂懂，不然我耳朵都起繭了，恨不得把肚子里的孩子挪到耳朵里，三郎就不再念叨了?！?/br>
    九娘奇道：“那豈不是耳朵有孕？”

    眾人大笑起來。孟建搖頭不已，眼睛盯著梁老夫人手中的邸報(bào)。他昨夜就得了中書省的信，讓他今日在家休沐。這趙棣敗了，自己不免會因?yàn)榱锖投缡艿綘窟B，但因是燕王登基，有阿妧在，他倒不慌，除了被程氏一夜笑醒三回，他也算睡了幾個(gè)囫圇覺。

    待用完早膳，上了熱茶，梁老夫人才展開邸報(bào)，讓九娘讀給眾人聽。

    趙梣禪位，被降封為榮王，封地西京，食邑一萬，食實(shí)封千戶，冠禮前留京，仍隨向太后居慈寧殿。老夫人嘆道：“今上心胸寬廣，世間罕見，和榮王也是兄弟和睦，有情有義?！?/br>
    九娘雖知道趙栩會善待趙梣，卻沒料到竟會是食邑一萬，食實(shí)封千戶，開國以來從未有過。想到趙梣那雙烏溜溜大眼和對自己的依賴，她心頭也暖暖的，更為趙栩驕傲不已。

    她讀到蘇瞻罷相和朝中官員調(diào)動(dòng)時(shí)，停了一停，看向程氏道：“娘雖然沒了做宰相的表哥，卻又有了位做尚書的表哥，還是爹爹的上峰。可惜昨夜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