臺上說著一口地道的重慶話，還用右手大拇指指了指身后的六號臺，臉上的笑很是得意。

喝酒？我仍是保持著恰到好處的微笑，視線不自覺地掃了掃六號臺那群人，其中一個三十多歲的男人正好看向吧臺這邊和我對視了一眼，還沖我友好地笑了笑，我立馬收回了視線，婉拒道，其實(shí)我不太會喝酒。

在這里工作了兩年多也不是第一次遇到這種情況，無一例外我都是找各種理由推卻不去，我只是調(diào)酒師并不是陪酒女，我沒有職責(zé)和義務(wù)去討客人的歡心。

你是調(diào)酒師不會喝酒？紅毛瞬間就擺出一副眼高于頂看不起人的樣子，還不客氣地抓起吧臺上的薯片就吃了起來，一邊吃一邊口吐唾沫，你霍哥哥?。慊舾绺缭谥貞c話里譯為你騙誰。）

霍哪個也不敢霍南哥撒。李繼見勢不對連其他客人都顧不上立馬過來給我解圍，搓著手臉上堆滿了討好的笑，他總是能把狗腿子的模樣駕馭自如，當(dāng)然這也讓我明白了那個所謂的南哥并不好惹。

我學(xué)不來李繼的樣子，也不知道該怎么接下去，只好沉默著不說話，紅毛看我不回應(yīng)有些惱了，端起那碟還剩大半的薯片就朝我臉上潑，我來不及躲結(jié)果被潑個正著，薯片的碎渣有些掉進(jìn)了眼睛里，卡得我難受。

李繼在一邊捶胸頓足又不敢過來插手，我沖他搖了搖頭示意他我沒事，紅毛卻繼續(xù)得理不饒人，啐了一口口水在吧臺上，狠狠瞪著我，拔高了好幾個音調(diào)：也斗只有俄們老大看得起你，要不然你以為你龜兒子是哪個？（此句譯為也就只有我們老大才抬舉你，要不然你以為你小子是誰？）

幸好背景音樂是厚重的重金屬搖滾，聲音也開得大，要不然今天這事還沒正式開始就鬧大了，酒吧里的客人們暫時還沒發(fā)現(xiàn)吧臺這邊的狀況。

既然你們老大都沒發(fā)話哪里又輪得到你在這里教訓(xùn)人？陽朔一把抓住紅毛的后領(lǐng)很輕松就把他拎開了，扔得老遠(yuǎn)，然后整個人很自然地?fù)踉谖颐媲埃€側(cè)頭問我，你沒事吧？

我一邊揉眼睛一邊搖頭，想了想又嘆了口氣，小聲和他說：這群人不好惹，你不該插手的。

他笑得胸有成竹：你和李繼是夜闌珊的人才必須對客人客客氣氣，可我不是，所以我沒必要怕他們。

你不要忘了你當(dāng)初是為了什么才要逃到重慶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你太沉不住氣了。我有些隱隱的擔(dān)憂，總覺得這群人來者不善。

可我已經(jīng)出手了，事情也沒得挽回。他拍拍我的手，安撫道，我說了我見不得你受半點(diǎn)委屈。

原來還帶了幫手來？難怪我的手下請了這么久也請不動你了。一把低沉磁性的嗓音突然闖入了我和陽朔的對話，即使在同樣低沉的背影音樂中辨識度也極高。

我和陽朔同時抬頭對上了眼前高大男人的犀利眼神，只是一碰撞我就禁不住一顫，這樣的眼神太熟悉了，我確信曾經(jīng)在什么地方見過。

陽朔依舊穩(wěn)如泰山，直挺挺地?fù)踉谖颐媲昂湍细鐚σ?，我悄悄戳了戳陽朔的后背，他卻像是完全沒感覺到一樣，旁邊的李繼也一臉焦急地朝我們擠眉弄眼，他想通過夸張地擠作一團(tuán)的五官來表達(dá)什么其實(shí)不用做得這么明顯我們都很清楚。

老大！紅毛已經(jīng)從地上爬了起來，恭恭敬敬地站在了南哥的背后，六號臺的其他人也都陸陸續(xù)續(xù)轉(zhuǎn)移了陣地圍在了吧臺邊上，靜候南哥的命令，十幾個人圍成一圈正好遮擋了酒吧大部分其他客人的視線。

見到這種狀況我不由得想到了遠(yuǎn)在香港的老頭子，不知道眼前這位比起老頭子的手段來怎樣，但愿他還沒那么高的級數(shù)。

老頭子曾經(jīng)說過，面對看上去很了不起的對手時最重要的就是不能自亂陣腳，要不然注定輸?shù)靡凰?，要比就要比誰更有魄力。

打定主意，我就錯開了陽朔的遮擋，堂堂正正地和南哥對視，笑著說道：何必弄這么大的陣仗，我們膽子很小的。嘴上說怕，其實(shí)語氣略帶挑釁。

陽朔詫異地回頭，我朝他點(diǎn)點(diǎn)頭告訴他我心里有數(shù)，他微微皺了皺眉，然后退到了一邊。

南哥見陽朔退開了就又朝我近了一步，在距離我半米左右的地方停了下來，他好整以暇地上下打量著我，嘴角噙著淺笑，讓人看不出他的情緒：你調(diào)的酒非常不錯，我叫手下過來請你也只是想和你交流一下心得而已，你卻把局面搞得這么僵，嘖嘖嘖，真不應(yīng)該。

我和他說了我不太會喝酒。我笑得無害，順帶把責(zé)任全部推到紅毛的身上。

南哥好像完全沒聽到我在說什么一樣，牛頭不對馬嘴地回了一句：差點(diǎn)不記得告訴你，我叫賀輒南。

賀輒南？陽朔的反應(yīng)比我敏感，一聽到這個名字就不自覺地勾起了嘴角，語帶戲謔，原來你就是重慶黑道勢力的新霸主賀輒南，久仰大名，我只是沒想到賀老大居然也是同性戀。

賀輒南一點(diǎn)也不詫異陽朔居然聽過他的名號，也不在意陽朔言語間的挑釁和諷刺，只是看了陽朔一眼就把視線又轉(zhuǎn)回了我的方向，我的心里卻是鑼鼓喧天，看來這家伙和老頭子的實(shí)力不相上下，年紀(jì)輕輕就打下了老頭子幾十年才打下的江山。

那么你叫什么名字？賀輒南問我。

我？賀輒南不像話的鎮(zhèn)定倒搞得我有些不知所措，要是老頭子在場肯定沒我這么頹。

對，你的名字。賀輒南說著就向前跨了一步，等我反應(yīng)過來他和我之間就已經(jīng)只隔著吧臺了，陽朔立馬要沖上來拉開賀輒南，我心知賀輒南不好惹，陽朔這么沖動絕對討不了便宜，更何況賀輒南仗著人多勢眾也不會輕易放過我們，我心里一急抓起吧臺上的一杯水就潑向陽朔。

陽朔的動作僵住了，怔怔地望著我，賀輒南倒是一副看好戲的樣子，我咽了兩口氣給陽朔使了個眼色，他雖然千般不愿意但還是點(diǎn)了頭。

看不出來你好大的火氣啊，我只不過是想問問你的名字而已，要不是你的準(zhǔn)頭稍微差了一點(diǎn)恐怕我就該成落湯雞了。賀輒南呵呵笑出了聲音，只要不是傻子都聽明白了他究竟想說什么，既諷刺了我不識大體又諷刺了渾身濕噠噠異常狼狽的陽朔。

賀老大何必挖苦我？我調(diào)整了表情，重新和賀輒南對視，你的人都已經(jīng)把我包圍了我又怎么敢對你動手？

早一點(diǎn)這么識時務(wù)不就好了？賀輒南挑了挑粗粗的濃眉，露出一副很遺憾的表情，也不用搞成現(xiàn)在這樣嘛。

如果賀老大想和我喝一杯的話我愿意向賀老大道歉。我一邊說一邊拿出兩個杯子，吧臺上正好有兩支剛開的啤酒，我順手拿了一支把兩個杯子都倒?jié)M了，取過一杯遞給賀輒南，賞臉嗎，賀老大？

賀輒南意味深長地望著我手里的啤酒，半晌才笑著接過了啤酒，我取過吧臺上另外一杯仰頭先干為敬。

我喝完了一杯賀輒南還是端著那杯啤酒沒有喝，不懷好意的眼神一直盯著我看，我有些尷尬，馬上垂下了頭又給自己倒了一杯，又是仰頭一口干了，我喝完第二杯賀輒南仍是沒喝，我重重呼了一口氣給自己倒了第三杯，再一次一口灌了進(jìn)去。

這樣夠有誠意了嗎？我勉力擠出一個笑，相信賀老大是通情達(dá)理的人。

我當(dāng)然是通情達(dá)理的人，不過我有個問題不太明白。賀輒南干脆把啤酒放回吧臺上，改為雙手撐在吧臺上和我近距離對視。

我也只剩死鴨子嘴硬了，陽朔剛才的話我聽得太清楚不過了，賀輒南這種人物怎么會找上我的麻煩我不知道，可是一旦找上要是想這么輕易就解決我倒也不會這么天真。

什么問題？所以我順著他的意問他，他既然那樣說了也就是想我這樣回應(yīng)他的。

在說那個問題之前我想先問你另一個問題。

我完全無心和他耍嘴皮子了，點(diǎn)頭道：好，你問。

賀輒南站直了身子，盯著我的頭看了幾秒鐘就伸手過來了，我下意識地躲了開去，他笑得連肩膀都在顫抖。

我瞪圓了眼睛看他，他還是笑得停不下來：別動，我只是想幫你弄一弄頭上的臟東西而已，要不然看著你我會忍不住想笑。

臟東西？我條件反射般地伸手自己去扒拉了兩下頭發(fā)，果然掉下來不少臟東西，是剛才那個紅毛潑到我頭上的薯片碎渣。

幸好燈光昏暗，要不然賀輒南一定會發(fā)現(xiàn)我臉紅了，不是因?yàn)樾邼?，而是窘迫！恨不能找條地縫鉆進(jìn)去！

大概弄了一下，我就抽搐著嘴角說：賀老大現(xiàn)在可以問了。

嗯。賀輒南嘴角還是掛著笑，我是想問你你覺得我的普通話說得怎么樣？

這？這個賀輒南到底什么思維？他是大腦回路和正常人不一樣嗎？問的這是什么狗屁問題！

不過賀輒南倒是提醒了我一直都被我忽略了的一點(diǎn)，從一開始他的手下紅毛來找我說的是地道的重慶話，可是他和我說的字字句句都是標(biāo)準(zhǔn)的普通話。

賀老大是想提醒我你不是重慶人？除了這個稍微正常一點(diǎn)的答案我真找不到更合適的答案，李繼說過，基本上的重慶人說的普通話都帶椒鹽味，比如他和曹蔚，水準(zhǔn)稍微好一點(diǎn)的都在重慶電視臺，眼前這位賀老大顯然不會是電視臺的主播。

你腦子里想些什么呢？賀輒南差點(diǎn)笑噴，幸虧他忍住了，我只是想問問你覺得我的普通話怎么樣？

我啞口無言了，要是老頭子也像這樣我估計我早就因?yàn)榭覆蛔’偭恕?/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