僧棍便松了。

晏光雙膝重重跪進(jìn)沙中，利兵穿身，垂頭道一句：“……阿彌陀佛……青青，小僧來者……”

氣息盡了。

晏光大師圓寂于此。唐逢春默念一句阿彌陀佛。

晏光所學(xué)佛禮不知萬千而一。唐逢春只記得佛說諸行盡無常，緣生法皆滅。

本不憚求生而行，何忌往生和合。晏光此行便不為尋生走，不知極樂世界見他口中青青又如何。

唐逢春將姜百里扶起來，方寸地里尸橫遍野，滿目又是瘡痍。

正要走時(shí)，忽聽細(xì)細(xì)笑聲傳來。

“哈哈……哈哈哈……”

唐逢春暗器于袖中所剩無多，向發(fā)聲處看去。

竟是良疇。

哪里半點(diǎn)見方才點(diǎn)令豪杰模樣，落魄伏于黃沙中，面目扭曲，笑得毛骨悚然。

“唐逢春……”良疇道。

唐逢春索性不理他，問姜百里道：“還可走？”

姜百里被他扶著，血流得多了，只好低聲答：“走是能走，只好煩勞扶一程。”

“唐逢春，你可還記得我?！绷籍牪凰佬?，再開口道。

被他擾得不耐煩，唐逢春道：“記得，如何？受你幾針還要報(bào)你的恩么？”

良疇又細(xì)聲笑起來，慢慢坐在地上，侘傺道：“你不記得……你不記得萬花谷仲壽平么……”

唐逢春神色變一變：“你……”

“我自當(dāng)年氣海受損，內(nèi)功修為再無進(jìn)境，成廢人一個(gè)，滿以為……滿以為憑這悲問抄可再造經(jīng)脈，重得內(nèi)力修為……我如此一個(gè)廢人，若不是弓卿黃羊任人……”良疇苦笑道。

“你卻將偃云坊主殺之而自取?！碧品甏豪渎暤?，“我當(dāng)年也曾可惜你一身抱負(fù)……如今卻是你自掘墳?zāi)??！?/br>
“你怎能懂我。”良疇不知是哭是笑，搖頭道，“逢春啊……你我相交數(shù)年，不過換副臉面你便認(rèn)不出了，想來也是……”

“你性情大變，我自然是認(rèn)不出的?！碧品甏旱溃翱丛谖裟辍粴⒛?，走罷?！?/br>
良疇忽然又大笑起來，道：“不殺我？我如此活來與死何異！”

雙目里盡是怨憎，若說世上真有惡鬼，怕便是這副模樣。

“唐逢春……你不殺我……”良疇緩緩道，“我卻要?dú)⒛?！?/br>
說罷忽自手中打來數(shù)支細(xì)針，唐逢春一手?jǐn)v姜百里，又無內(nèi)力相繼，躲閃不及，眼看便要被這暗招所傷。

姜百里卻猛然將身一轉(zhuǎn)，正擋在唐逢春身前，數(shù)針盡沒背脊。

唐逢春眼見姜百里漸漸失力跪倒，扶也扶不住，竟是只來得及伸手憑空撈一把。

☆、四十五

唐逢春抓著姜百里一條手臂，姜百里倒下去也擋不住，腿腳反應(yīng)快一步，一腳跪地，另一腳支著，將姜百里半身架住。

“仲壽平！”唐逢春看向良疇道，“解藥在哪里？”

“你自己的毒還未解，還擔(dān)心他？”良疇道。

“交出來?！碧品甏阂皇謱⒔倮锊鳖i托著，沉聲道。

良疇于是又大笑起來：“沒有悲問抄……”

“你將解藥交出來，我給你悲問抄。”唐逢春道。

“舊友相見……濃酒幾盅……”良疇笑道，“本以為我二人交情你我共知，卻還是你不知我我不知你……唐逢春，我縱使再不知你，也看得出你此時(shí)哄騙情狀?！?/br>
唐逢春道：“悲問抄在我手里，你信是不信？”

“你急了？”良疇道，“那好，你取出來給我看一看，我便信，解藥自當(dāng)雙手奉上。”

唐逢春沉默不語，探手入懷。

良疇面上帶笑，狼狽坐在沙中，從來是不簪不髻一頭散發(fā)，此時(shí)更顯他臉面瘦削幾分。

唐逢春又將手拿出來了：“你自己過來取。”

良疇道：“好?！?/br>
當(dāng)真站起來，向唐逢春那處走去。

方彎下腰來，唐逢春一手忽出，掐住良疇脖頸道：“解藥給我?！?/br>
良疇便又笑了。

未說話，嘴角溢出血來。

唐逢春心中一驚，單手二指如電，疾取良疇幾處保命要xue。

良疇揮手擋下：“唐逢春，憑我心思，論謀略你不是我對手，只是輸在……”

唐逢春道：“你想死？”

“什么想不想的……”良疇頹坐在地，“就要死了，算是我臨死前助你……你可知這姜百里心計(jì)頗重，連那屠魔令都是他自己發(fā)的，你于他那處討不得好……”

“他便是十惡不赦，也輪不到你助我。”唐逢春道，“我再問一遍，解藥在何處，針上什么毒？”

“青山盡。”良疇嘆道，“隨你罷，毒，我解不了?！?/br>
說罷遽然咳起來，口中嘔出許多血，將袍子沾得斑斑駁駁一片。

唐逢春又要伸手保他命xue，良疇卻出手自催血脈行氣，還笑一笑，瞬頃毒發(fā)，便闔了眼。

良疇一死，更不知何處去尋解藥，什么青山盡，唐逢春二十余年來從未聽過，怕是良疇自己取的毒。

唐逢春將姜百里小心在沙地上放平，去良疇身上尋解藥。

可藏的地方全摸了一通，一無所獲。

又回去看姜百里，幸而還未斷氣。

與其與他杵在這里等死，不如去沙鎮(zhèn)里尋大夫。

與晏光二人騎來的馬疲了，方才打斗時(shí)候又受驚，早不知跑去何處，唐逢春思索片刻，蹲下身去反手拉姜百里一條胳膊，猛一使力，便將姜百里背起來。

沙里路本就不好走，唐逢春輕功受內(nèi)力所制，再背一個(gè)意識全無的姜百里，唐逢春一腳深一腳淺走得吃力，卻還要時(shí)不時(shí)探姜百里鼻息脈象，怕有一個(gè)急變。

唐逢春斷路可為人師，此時(shí)行路艱辛，算一算要去驛站尋馬，再駕馬去沙鎮(zhèn)反倒快些。

走了不知多少里，姜百里忽然自背后□□一聲。

唐逢春聽他出聲，亦不停下探他，只問：“醒了？”

姜百里嗯一聲，聽來疲憊之極。

“既然醒了，就莫睡了，再睡就怕是死了?！碧品甏旱?。

姜百里道：“好。”

聽他氣音便曉得還笑了一笑。

“到前面驛站，尋一匹馬，去沙鎮(zhèn)找個(gè)大夫看看……”唐逢春道。

“逢春，油盡燈枯……尋常事……”姜百里道，“你也不必……”

唐逢春半晌再開口：“走一段是一段吧?！?/br>
姜百里便只是答：“好?！?/br>
唐逢春便只背著姜百里在這茫茫漠里走。

向北面，越走越冷，本以為地利不和不過如此，不想又惹了天時(shí)。

大漠久旱，忽然淅淅瀝瀝下了幾滴雨，漸漸大一些，將二人頭發(fā)衣物都淋得半濕，姜百里咳嗽兩聲。

“莫要得了傷寒病了?！碧品甏旱?。

“好?！苯倮锶孕Υ鹨粋€(gè)字。

再走片刻，姜百里不出聲，唐逢春